编织形象的神话罗兰·巴特符号学中的形象问题

2021年1月第35卷第1期
Jan.2021
Vol.35No.1艺术探索
ARTS EXPLORATION
编织形象的神话:
罗兰•巴特符号学中的形象问题
刘晋晋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北京100102)
[摘要]罗兰•巴特把语言学作为研究形象的唯一方式,其结果是研究的对象并非形象而是形象的描述或语言。无编码形象貌似触及了纯形象,实则只是语言参与较少而已。当遭遇无意义的创伤性形象或刺点以及多义性形象之时,符号学变得无能为力,也无法到类似语言结构那样的形象句法,最后只能承认每个形象都是新的编码规则或是把指涉身体动作作为形象的所指。另一方面,形象对于罗兰•巴特的神话
学理论又是不可或缺的出发点。总之,其形象的符号学是用语言学形象,无视形象特质,从而编造出形象的神话。这充分说明形象与语言在结构和意指方式上有着根本差异,形象符号学需研究形象的特质才能成立。
2010中秋晚会[关键词]形象的符号学;形象修辞学;神话学;罗兰•巴特
[文章编号]1003-3653(2021)01-0058-10D01:10.13574/jki.artsexp.2021.01.007
[收稿时间]2020-11-18
[作者简介]刘晋晋(1984—),男,山西灵石人,博士,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视觉文化理论。
[引用格式]刘晋晋.编织形象的神话:罗兰•巴特符号学中的形象问题Q].艺术探索,2021,35(1).
在20世纪的符号学家中,对形象讨论最多,对艺术史和视觉文化研究影响最大的恐怕还要数罗兰■巴特。其在一系列涉及形象的著作中创造的各种符号学方法早已成为学界研究和分析形象的必备工具。但是我们在使用神话学和形象修辞学这些理论工具分析形象时,还应该问_问:这些方法和理论是为何以及如何产生出来的,其对形象持有何种态度和观点,它们处理的又是形象中的哪些部分?本文不是利用罗兰•巴特的各种符号学方法分析形象,而是以形象研究的视角反过来分析符号学理论,分析罗甲乙酮
兰・巴特的符号学中形象的地位、功能以及巴特观念中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最终以此探究形象的特质以及形象与符号学的关系。
一、语言学模型与无编码形象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设想的_般符号学包罗万象,“语言学不过是这门_般科学的_部分”[心,但他本人并未把注意力转向语言学之外。受到索绪尔传统影响的符号学家也都把语言学作为符号学的基础,把语言作为符号的理论模型。这导致结构主义符号学虽然会将视觉对象或形象单独作为研究对象来处理,但是相关研究结论往往只是语言学理论的翻版。罗兰■巴特就是这样一个典
编织形象的神话:罗兰•巴特符号学中的形象问题/刘晋晋
型的符号学家。
罗兰•巴特的符号学研究范围,从广告、摄影、菜肴到流行服饰,无所不包。但这种范围的扩展是以语言学对其他领域的延伸作为前提的:“符号学知识实际上只可能是对语言学知识的一种模仿;大胆则是指,这种知识,至少在构想中,已经被应用于非语言学对象了。”如罗兰•巴特虽然会为自己的论述留有余地,①但实际上他的理论文本始终严格遵循语言学模式,如他把来自语言的分节方式看作符号学的核心问题:“语言结构是分节作用领域,而意义首先即相当于切分作用。于是符号学的未来任务与其
说是建立关于事物的词汇学,不如说是去发现人类实际经验中的分节方式。”踽这并不意味着罗兰•巴特认为形象与语言的分节方式完全相同,相反他非常清楚这种差异,而且充分意识到非语言分节方式的价值。《流行体系》_书就称:“毋庸置疑,建立一种独立存在的、与分节语言毫无关联的符号学会更有用处。”但是出于课题复杂性和规则的考虑,他最终选择的是书写的(或描述的)服装,而不是真实的服装或服装图片组成的符号系统。抄把对象从形象转换到形象的语言避开了非语言对象的切分问题,研究又回到了符号学熟悉的语言领域之中,结果就是自欺欺人地宣称:“人注定要依赖分节语言,不论采用什么样的符号学都不能无视这一点”,”人类语言不仅是意义的模式,更是意义的基石”。忽视非语言对象特性为语言学扫除了障碍,使其成为符号学的唯一基础。所以罗兰■巴特的符号学比索绪尔更进一步确立了语言学的绝对权威:“我们应该颠覆索绪尔的体系,宣布符号学是语言学的一部分。”郎
语言的这种模式和基石地位并非罗兰■巴特以语言学彻底消解了形象问题,只是对形象特殊性存而不论的结果。罗兰•巴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对于那些多少同实景类似的肖似组合段,我们却极难以切分。”D跑于是他不得不承认:“此外还应考虑当能指是类比项时如何能建立(数量上有限的)聚合体系列,'形象'无疑就是这种情况,因此关于形象的符号学的建立为时尚早。”邯一"有趣之处在于,自陈”为时尚早”的罗兰■巴特自己的形象修辞学和神话学恰恰是符号学中研究形象最有影响力的理论。不过在他看来,这些符号学理论对研究形象而言显然是不够完整和充分的,只是未来的形象符号学的早产儿。那么这早产儿有哪些先天不足呢?
gb2626一2006—类比性再现,罗兰■巴特把形象修辞学构想为是在处理形象的符号学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
也就是形象。在对广告照片的分析中,罗兰•巴特区分了三种讯息:语言学讯息、编码的图像讯息(象征讯息或文化讯息)、非编码的图像讯息(字面讯息)。编码的图像讯息体现于含蓄意指形象,非编码的图像讯息则是直接意指形象。语言学讯息无疑是形象之外的纯语言。编码的图像讯息虽然依附于形象,但是其工作原理与语言象征以及神话的涵指形式并无不同。真正体现形象特质的只有宜接意指形象,其又被称为无编码讯息。罗兰■巴特认为对无编码讯息的识别需要知觉什么是形象的知识以及生活常识。然而语言和象征同样需要知觉参与,而且严格地说这些知识仍然属于文化因素,都需要习得。只是由于它是在人小时候习得的,而且这一知识是从外在对象到语言(命名),而不像象征讯息是从①
例如:“我也不断言符号学应当始终严格地遵循语言学模式。”罗兰•巴尔特《符号学原理》,李幼蒸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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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到语言,因此被认为更接近于自然,从而被罗兰•巴特称为“无编码的”。也就是说,这些讯息并非真的无编码,只是在与语言学讯息、象征讯息的比较中语言的参与更少而已。其实命名本身就是一种人对世界进行分节和编码的符号学行为,罗兰■巴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宣称,在直接意指形象
中,“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几乎是同语反复的”[4P5O实际上,能指是形象,所指是语言命名和概念,二者截然不同。除非能指已经事先被偷换为语言,才会把这种意指过程看作同语反复。可见罗兰•巴特看到形象之时仅承认自己转换出来的语言存在。事物和形象唯有转换为语词才能进入他的符号学系统。无编码形象的一个作用是把形象中的含蓄意指系统联系起来构成一个句段。但是罗兰•巴特在《摄影讯息》一文中指出,在单张的照片中这种连续性的横组合句段结构并没有句法规则。可见《形象的修辞学》中提出的形象的语法结构在巴特自己的理论中完全是一种虚幻的系统。
罗兰.巴特更看重的是这些无编码讯息对含蓄意指讯息的掩盖作用:“直接意指的形象把象征讯息自然化了,它使含蓄意指的语义人工性纯洁化了。”阳7在更早的神话学理论中可以到形象修辞掩盖作用的来源。在神话的符号学结构中一级的能指和所指是自然的因果联系,而二级的因果关系则是人为的、虚假的。一级意指的自然性掩盖了二级意指的虚构特征,二级意指可以把自身伪装成纯洁的言语。那么形象修辞中无编码形象的作用就与神话学中的一级意指相同,其本身实际上就是一个“自然的”一级意指。
无编码讯息在符号学理论中也起着掩盖的作用。当罗兰•巴特把无编码的摄影当作特例时,也就使其他形象被当作符号系统对待变得更具合理性。然而,如上文所述,无编码形象其实并非真正的特例,仍然是一个符号学能够处理的对象。这种对形象特殊性的假意承认转移了读者关注的焦点,使得符号学真正无法处理的形象特质被掩盖。
二、语言的创伤与抵制意义的形象
然而无编码形象并不能彻底掩盖所有形象的异质性。罗兰•巴特对形象问题的兴趣首先是从形象中分析和提取意义,使形象成为(基于语言学的)一般符号学系统中的一部分。如上文引述,在罗兰•巴特的神话学和形象修辞学中形象必须被当作“一种文字”“语言一客体”“整体符号”,才能被符号学解析。把非语言的形象系统转化为语言系统是罗兰•巴特的符号学理论的主要工作。1961年发表的<摄影讯息》一文就提出要确定艺术作品是否可以简化为意指系统。对于该问题,罗兰•巴特引用布吕奈和皮亚杰的假设,把形象(主要是照片)对语言学意义的依赖推到顶点:“照片就是在它被感知的时刻被词语化的,或者更可以说,照片只有在词语化的情况下才能被感知。……这个图像只有至少在第一次内涵过程即语言的各种范畴的内涵本身之中被浸没的情况下,才在社会上是存在的。”砂这一表述的意思是,不是形象能够意指,而是意义使得形象存在。
然而这种语言学的全面胜利很快就终结了,罗兰•巴特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创伤性摄影,是无任何可说的摄影。从结构上来讲,刺激人的照片是无意指活动特征可言的: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知识,极言之,没有任何的词语范畴化过程可以在意指的构成过程中形成。”砂°可见无法言说、无法词语化的形象是存在的。所谓创伤并非形象的创伤,而是语言的创伤,是语言言说形象失败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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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伤。创伤越直接,内涵越困难。然而无法转化为词语的创伤性摄影形象又确实存在。如果说巴特只是把无编码的直接意指形象假装为处于符号学之外的对象,那么创伤性形象就是巴特真正无力分析的。这种抵制语言而存在的创伤形象最终在《明室》_书中成为符号学家获得受虐式快感的来源,也就是刺痛着观者的刺点(punctum):“我能够说出名字的东西不可能真正刺激得了我。不能说出名字,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慌乱的征兆。”加T与此相对,上述无编码信息就是可以说出名字的对象。而且罗兰■巴特在论述神话修辞时称:“概念是神话的构成元素,如果我想要破译神话,我就必须能够说出概念的名字。”[呼说不出名字的形象正是符号学所无法破译的对象,而无法说出名字又是形象的特质之一。无名的刺点是不可分析的,②所以符号学家面对它时只剩下慌乱。这种慌乱源于符号学的失效,表现出把语言学当作“意义模型”和“基石”的符号学家意识的崩溃。
在符号学家的理想中,”形象完全被意义系统贯穿,正像人在其内心深处以不同的言语活动来自我表述那样”昭°[刑。在罗兰•巴特的符号学想象中,“形象”无疑是一种晦暗不明的存在,是“黑暗的心”,是他者的铁幕,需要符号学家挥舞符号系统的利剑去穿透以获得意义和“理性”。而在实际的观看中形象与符号学家的位置有时会被颠倒过来:“是这个要素(刺点)从照片上出来,像一枝箭似地把我射穿了。”在与形象的较量中被贯穿的反而是符号学家自己,也正是这种反向贯穿才使符号学家获得了对形象的真实认知。
罗兰■巴特对形象抵制意义的观点并不陌生,③但是符号学家的任务就是建立意指系统,在形象中寻
分析意义的方式。所以即便到后期写作中,罗兰•巴特依旧在为形象的意义问题辩护:“因此,面对着一幅绘画,问它表现的是什么,从来就不是幼稚的问题(尽管有来自文化,尤其是来自特定文化的恐吓)。意义附着于人:即使人想创造非一意义或越位一意义,但他最终还是创造非一意义或越位一意义的意义本身。由于恰恰是意义问题构成绘画的普遍性障碍,因此,不断地返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也就更具有合法性。”砂93亦即罗兰.巴特并不否认绘画可以成为非意义的对象。这些辩解也正好体现出形象抵制意义的观念是多么持久普遍。当然意义问题作为“普遍性障碍”无疑不是绘画的障碍,更不是大多数观画人的障碍,而是面对绘画的符号学家的障碍。
三、过多的意义与形象的结构
虽然符号学家喜爱意义,寻求意义,但过多的或模糊的意义同样困扰着符号学家。《形象修辞学》
②“所以,为了感知'Punctum',任何分析对我都是无用的:只要形象够大,用不着我去细看,用一整版登出来,一眼就能看见,就足可以了。”罗兰•巴特《明室:摄影纵横谈》,赵克非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年,第68页。
③“一般的看法也有一个模糊的观念,就是把形象看做抵制意义的领域—
—亦即在某种神话的生命观的名义下,形象是一种再现,也就是说,是根本上的复活,而且,正如我
官谣们知道的,可理解性被认为是与体验相对立的。”罗兰•巴特《显义与晦义:批评文集之三》,怀宇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21—22页;罗兰•巴尔特、让•鲍德里亚等《形象的修辞:广告与当代社会理论》,吴琼、杜予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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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形象的多义性时提到:“在电影上也同样,创伤性的形象是与对于事物的意义或一些态度的不确定性相联系的。”[仰这时就需要压制性的语言学讯息给形象带来锚固或与其互补,用正规的语言符号驯服“离经叛道”的形象符号。“因此,从这两方面看,形象在意义的方面是微弱的:有些人认为,与语言相比,形象是一种极端幼稚的系统;有些人认为,意指过程不可能穷尽形象难以言表的丰富性。”期无论是无话可说还是说得太多太模糊,总之形象与(语言的)意义之间往往不能协调。很难理解的是,既然形象的意义丰富性难以被符号学的意指过程穷尽,为何形象还会在意义方面是微弱的?这表明罗兰•巴特把语言意义当作唯一合法的意义。那么他所谓的形象的无名、无意指、不可说的特征其实是符号学对其无法命名,无法分析,无法精确表达,无法确定单一含义,并非形象没有意义。
语言固然能成为形象的锚固之所,但是并非所有的形象都像意大利面条广告一样有明确的文字伴随,那么对于没有文字的形象,形象修辞学也就无能为力了。而且多义性并非形象的特质,语言也一样拥有,在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中就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可以说,对形象多义性的认识本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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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于语言学模型。在语言本身的符号学分析中,对于唯一语义的确定不需要其伴随着另一种语言或元语言,只需要该语言的结构系统本身就能确定语言的意义。符号学建立意指的方式是分析和建构对象的结构,那么对形象的分析为何却需要额外的锚固物呢?这是因为罗兰•巴特对形象结构的研究遇到了麻烦。
内涵讯息作为纵聚合项就如同语言象征一样没有任何困难,难的是横组合或句段及其句法。《摄影讯息》中认为,单幅摄影很难具有句法,除非是多幅照片组成的序列;同时又矛盾地认为照片有属于句法领域的能指。[4]13'18《形象修辞学》中则把无编码形象看作组合段。“含蓄意指只是一个系统,只能依据聚合关系来定义。形象的直接意指只是句段,它把没有任何系统的要素联系起来。”15151但是在一幅照片中直接意指形象与含蓄意指形象是同一的,真正不同的只是直接意指形象是连续的,而含蓄意指形象是非连续的符号。换言之,在这里罗兰•巴特并未真正把横组合与纵聚合双轴结构区分开来,而且由于这些形象构成的符号是“非线性的”,因而“次序是不重要的”刚,也就是说其是无序的。这就可以理解为何《摄影讯息》一文中会认为单幅摄影难以具有句法,因为符号学理论中还不存在无序的句法。句法本身就是符号之间的关系规则,无序就是无规则,也就是无句法。因此,罗兰■巴特也承认他对形象句法的分析只是句法”轮廓”。他建立形象的符号学结构的努力只是部分成功,这个结构是个“跛脚”且模糊不清的系统。或者说,罗兰•巴特根本没有完成他所谓的“符号学是一门形式科学”的许诺,形象的符号学没能真正把形象形式化、结构化,只是满足于到并讨论一些形象的内容或所指。
与符号学的吞吞吐吐不同,在日常生活或在一定的文化和专业环境中,人们普遍能够理解形象。这说明形象具有着像语言一样明确的系统结构,只不过这种结构并非符号学家设想的那样必须与语言结构相一致。
四、语言与形象的差异
句法结构不完善的原因就在于,现实中的形象无法等同于符号学家心中的语言和文字。罗兰•巴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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