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瑶:图像视域下的帝都书写——以北宋张择端(款)《金明池争标图》为中心丨【学术研究】

马东瑶:图像视域下的帝都书写——以北宋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为
中⼼⼁【学术研究】
图像视域下的帝都书写
——以北宋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为中⼼
⽂/马东瑶
[观点集萃]
* 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为⽬前所见最早的⼀幅写实性⾦明池图像,虽篇幅上不及《清明上河图》,却更充分地体现出"帝都"多⾓度、多层级的丰富内涵。
* 图画所绘北宋上巳⾦明池的"争标"活动,可以从⽔⾯表演空间皇家礼仪空间和⼠庶游赏空间切⼊,探讨北宋⽂⼈的帝都书写。
* ⽔⾯表演空间、皇家礼仪空间和⼠庶游赏空间三重空间具有密切的互动关系,既有界限明确的区隔,⼜有观看/被观看的关联。
[摘要] 宋代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为⽬前所见最早的⼀幅写实性⾦明池图像,虽篇幅上不及《清明上河图》,却更充分地体现出"帝都"多⾓度、多层级的丰富内涵。对照相关⽂学创作,围绕图画所绘北宋上巳⾦明池的"争标"活动,可以从⽔⾯表演空间、皇家礼仪空间和⼠庶游赏空间切⼊,探讨北宋⽂⼈的帝都书写。这三重空间具有密切的互动关系,既有界限明确的区隔,⼜有观看/被观看的关联。这使《⾦明池争标图》⽐《清明上河图》更为典型地表现出帝都空间的丰富内涵和政治⽂化变迁:⽔⾯表演空间通过⽔战⽔嬉、上巳祓禊、祝祷祈⾬等,正⾯呈现国策转向和国家仪典;皇家礼仪空间以主体形象的虚写,暗⽰习射宴饮、赏花钓鱼、赋诗唱和等或公开或隐秘的君⾂关系和政治符码;⼠庶游赏空间以像的描绘和⾐着服饰的区分,写意地营造出⾦明池作为⽂⼈雅集和市民爱情的典型场景。多样的⽂学形式书写着这⼀切,从⽽印证并丰富了图画的视觉语⾔与呈现。
[关键词] 《⾦明池争标图》,张择端;帝都书写
都城是⼀个王朝的政治、经济、⽂化中⼼,也因⽽成为各种艺术形式表现的对象。到了北宋,尽管汉唐盛世仍为⼈怀想,宋⼈却没有继续定都长安,⽽是在⼀马平川的黄河以南的平原上,接续后周建设了新的⼤⼀统王朝的都城:汴京。关于汴京的视觉呈现,⼈们⽴刻会想起张择端那幅著名的《清明上河图》,它以鸿篇巨制的长卷,展现了汴河两岸的风光、建筑、街道和百姓⽣活。“清明”,或许是指清明之节,或许是指清明之世,然⽽这幅画更多描绘的是充满烟⽕⽓的市井百态和风俗民情,对于汴京作为“帝都”的丰富内涵的表现却远远不够。相⽐起来,另⼀幅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虽然
篇幅上不及《清明上河图》,却更充分地体现出“帝都”多⾓度、多层级的丰富内涵。
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绢本设⾊,纵28.5厘⽶,横28.6厘⽶,现藏天津博物馆。不少专家认为此画并⾮张择端原作,⽽是南宋摹本,本⽂赞成张珩所论:“择端有《西湖争标图》。此‘西湖’疑即指‘⾦明池’⽽⾔,则此图稿出择端⽆疑,然与《上河图》相⽐,则风格各殊,殊⾮⼀⼿。《上河图》南宋追摹甚多,则此《争标图》之被南宋摹仿有何不可。⼤凡南渡之后,⼈民不⽆故国之思,故择端⼆图遂成传摹对象,以怀汴梁全盛之时⽿。然其布置精巧已见择端能事,宜与《上河图》媲美,所谓下真迹⼀等者。余于此图,见之已称珍宝,⼜何必⾮真迹不可乎?” 张择端(款)《⾦明池争标图》当是⼀幅写实性的宋代绘画作品,且为⽬前所见最早的⾦明池图像。
美术界多关注这幅画的真伪、创作年代以及作者等问题,或从界画的图像结构等加以鉴赏,⽂学界则多从皇家园林的⽂学书写⾓度,对涉及⾦明池的相关诗词作品加以分析,另有从民俗学、游园⽂化等视⾓进⾏探讨的。迄今为⽌,尚未见到将⽂、图结合起来,通过详解图画的典型个例⽽考察⽂学的帝都书写的相关研究。本⽂拟在《⾦明池争标图》的图像视域下,从图画所展⽰不同空间切⼊,通过与宋⼈关于⾦明池的⽂学书写进⾏对读,以观照宋⼈眼中的“帝都”景象及其内涵。barkhausen
2013辽宁高考理综
图1 ⾦明池争标图ucsc
⼀、⽔⾯表演空间:国策转向与国家仪典
与唐代长安同样具有地标意义的曲江相⽐,⾦明池的特点在于它是⼈⼯开凿。这使其从诞⽣之初就不以“天然”为特⾊,⽽是被赋予了诸多意义。尽管⾦明池到底开凿于宋太宗时期还是更早的后周时期,史料记载上有不同说法,但正如⼈们熟知的,⾦明池最早的⽤途在于军演⽔战。当我们观看《⾦明池争标图》,第⼀眼关注到的,想必就是围墙之内极为⽅正的⽔池。整个⾦明池,“周围约九⾥三⼗步,池西直径七⾥许”。据《长编》:“夏四⽉⼄⾣,……(太宗)是⽇幸⾦明池,观习⽔战,谓宰相⽈:‘⽔战,南⽅之事也。今其地已定,不复施⽤,时习之,⽰不忘武功⽿。’因幸讲武台,阅诸军驰射。有武艺超绝者,咸赐以帛。”凿池以习⽔战,并⾮北宋⾸创,⽽是沿袭⾃汉代:“昆明池,汉武帝凿之习⽔战”。先是宋太祖赵匡胤为了收复江南⽽在城南凿讲武池,其后太宗⼜在城西开⾦明池。随着江南的平定,⾦明池不再作为军备基地,“⽔战”变成“⽔嬉”,但这并不意味着⾦明池成为民间⽔上乐园,⽽是仍承担着⼀系列具有特定政治功能的国家仪典的举办。
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有街市、城楼、虹桥等,但并未出现⾦明池,到了仇英、沈源等明清时期的临摹本《清明上河图》,则⽆⼀例外地出现了⾦明池,这在张择端来说,可能是出于要单独描绘⾦明池的考虑,⽽明清临摹本《清明上河图》将⾦明池加⼊,或许正是看到了⾦明池作为“帝都”要
素的不可或缺。同样看到这⼀点的,是⽤⽂字来表现⾦明池的⽂⼈们。据《宋史》,乐黄⽬曾献《⾦明池赋》,惜已不存。杨侃《皇畿赋》则为我们全⾯展现了宋⼈眼中的⾦明池和皇畿、帝都:
其西则有池凿⾦明,波寒⽔殿。鹢⾸万艘⽽压浪,虹桥⼀道⽽通辇。太液⽆滥觞之深,灵沼有潢污之浅。时或熏风微扇,晴澜始暖。命楼船之将军,习昆明之⽔战。天⼦乃驻翠华,开⼴宴。凭栏槛于中流,瞰渺茫于四⾯。俄⽽旗影霞乱。阵形星罗。万棹如风⽽倐去,千⿎似雷⽽忽过。则有官名佽飞,将号伏波。骧江中之龙,避船下之⼽。黄头之郎既众,⽂⾝之卒且多。类虬龙⽽似蛟蜃,骇鲸鲵⽽⾛鼋鼍。势震动于⼭岳,声沸腾于江河。别有浮泛傀儡之戏,雕刻鱼龙之质,应乐⿎舞,随波出没。銮舆临赏以尽⽇,⼠庶纵观⽽踰⽉。波池之南,有苑何⼤,既琼林⽽是名,亦⽟辇⽽是待。其或桂折天庭,花开凤城,则必有闻喜之新宴,掩杏园之旧名。于是连镳上苑,列席⼴庭。盖我朝之盛事,为⼠流之殊荣。⼀派如飞,通漕架虚,越⼴汴湍流之上,转皇城西北之隅,贯都注御沟之⼝,转漕通⼴济之渠。京索导源⽽于
之殊荣。⼀派如飞,通漕架虚,越⼴汴湍流之上,转皇城西北之隅,贯都注御沟之⼝,转漕通⼴济之渠。京索导源⽽于彼,⾦⽔名河⽽在兹。
差不多同时,宋祁写了《王畿千⾥赋》,杨侃写了《皇畿赋》,他们对于京畿的关注和描写,可以说是⼀种⼴义的帝都观,体现出⼀种超越实际的京城范畴的帝都意识,由京城⽽⼴王畿,由王畿⽽⼴天
下。事实上,杨侃在《皇畿赋》⾥所写东南西北之⽟津园、瑞圣园、⾦明池、琼林苑,在宋⼈的理念中本就常常被看作帝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杨侃这段赋正可谓是对《⾦明池争标图》的⽣动呈现。
既为“争标图”,“争标”⾃是图画的主体。在图幅中⼼略靠右下的位置,临⽔殿的正北⽅,是⼀艘⾼达数层的龙船,即《皇畿赋》所写之“楼船”,宋⼈亦称为“龙⾈”。梅尧⾂有《观拽龙⾈怀裴宋韩李》诗:“截春流,筑沙坻。拽龙⾈,过天池。尾矫矫,⾓岐岐。千夫推,万鳞随。惊鸿鹄,沉鱼龟。春三⽉,轻服时。薄⽔殿,习⽔嬉……”描写了将龙⾈从停泊的奥屋拽⾄池中央、准备表演时的景象。从“千夫推,万鳞随”的描写,可以充分感觉到龙⾈的巨⼤。
皇帝驾临⾦明池后,表演开始。杨侃《皇畿赋》以“俄⽽”⼀词,陡然由静转动,整装待发的“⽔战”队在旗帜的指引下⼀齐出动。作者绘声绘⾊,以“万棹如风”“千⿎似雷”等,写出⾈船的数量庞⼤⽽整齐迅疾、⿎声震天、声势浩⼤的景象;伏波之将军、⽂⾝之兵卒,也⾃是传达出阳刚剽悍的赫赫军威。这正是“不忘武功”之意的⽣动的⽂学书写。南宋初的袁褧回忆⾃⼰⼩时候跟着⼤⼈去⾦明池观⽔战的情形:“船舫回旋,⼽甲照耀,为之⽬动⼼骇”,可为印证。
不过,在《争标图》中已感受不到军演的⽓势。早在北宋前期,⼽甲照耀就已变成旗上夺标,“⽔战”已经转向“⽔嬉”,作为⼀种国家层⾯的仪式性的表演⽽存在。图中龙船两侧各整齐排列若⼲艘⼩龙船,龙船正前⽅靠近临⽔殿的⽔⾯上,树⽴着⾼⼤的旗杆,旗杆上即为⽔嬉的标的物:旗标。画⾯表
我的择业观现的是争标前列队待发之状,⽽并⾮像《皇畿赋》那样将关注重点落在⽔战或⽔嬉紧张激烈的场⾯上。画家固然可以表现此类场景,如《清明上河图》⾥船过虹桥、船⼯正紧急放下桅杆,令⼈睹画⽽想见当时状况之惊险。但在《争标图》中,呈现的是争标前将发未发之时,这⼀来体现的是绘画当中“富于包孕性的顷刻”,⼆来则与⾦明池⽅正的外观⼀样,重点表现的是:秩序性,从⽽凸显仪式感。元代以后的《争标图》更强调⼀种临场感,“⽐起南宋《⾦明池争标图》画中的点缀⼈物,这些元代作品上的吏⼈们穿梭其间,乃⾄掌舵竞渡的动作样态都更易于辨识”。这恰恰体现出宋版《争标图》对仪式性的强调。即便是更为亲民的⽔傀儡、⽔秋千等百戏,虽然杨侃赋重在描写“应乐⿎舞,随波出没”的动感,但它的背后,我们仍然可以感受到秩序和仪式。据《东京梦华录》,出⽔中仪仗后,上百戏杂剧;之后乐船和傀儡船上,乐船上参军⾊进致语,演出⽔傀儡;结束时“各念致语,唱和,乐作”;最后是⽔秋千。可见,⼀整套都有着严格的仪式,绝⾮民间百戏的随性⽽为。
图2 龙⾈争标
韩维《讲武池和师厚》诗亦表现了“⽔嬉”的政治意义:“沧池拟溟渤,莽漾豁厚地。⽇吾神祖为,⽓象固宜尔。六合昔未⼀,教战出精锐。⾄尊降黄屋,惨淡乘⾦⽓。凌波飞百艘,撇烈若鹘翅。扬旌万旅噪,伐⿎九渊沸。其⾏速天旋,其⽌甚阴闭。信乎王者师,⾜以服睽异。尔来承平久,地与兵⾰废。秋风长蒲苇,烂漫失洲沚。惟见⾦明上,结构销绣绮。春游驻天跸,万国奉燕喜。铿鍧⿎钟响,杂沓⽻旄美。岂惟与民乐,施及鱼鸟细。宏哉艰难业,愉怿逮万世。”作者同样描写了“凌波飞百艘”紧张激烈的演习场⾯,但更多的是从⾏⽌严明的王者之师的⾓度加以夸赞;其后则转向承平之年兵⾰可废的视⾓,着⼒描写了⾦明池君民同乐的太平⽓象。
周邦彦《汴都赋》是⼀篇颂扬新法的都⾢⼤赋,其中⼤段⽂字写到⾦明池。在他的笔下,⾦明池的⽔中游着各种珍稀鱼类,岸边则遍布珍稀禽鸟、奇花异⽊。铺陈描写的鸟兽草⽊之名,不难看出汉⼤赋描写皇家苑囿的传统,但其后对“⽔
类,岸边则遍布珍稀禽鸟、奇花异⽊。铺陈描写的鸟兽草⽊之名,不难看出汉⼤赋描写皇家苑囿的传统,但其后对“⽔嬉”的赋写,则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于时则有绝世之巧,凝神之技,悦⼈⽿⽬,使⼈忘疲。是故宫旋室浮,□舰移也,蛟螭蜿蜒,千桡渡也。虓虎䖜□,⾓抵戏也,星流电掣,弄丸⽽挥剑也。鸾悲凤鸣,纤丽歌也,鸿惊燕居,绰约舞也;霆震雷动,钧天作也,犇驫䮋驋,马闯也。…
…杌⼭荡海,欢声同⽽和⽓浃也。震委蛇⽽唬罔象,出鲛⼈⽽舞冯夷者,潜灵幽怪,助喜乐也。”作者写到⾦明池的千帆竞渡、⾓抵百戏,这欢声雷动之景是因为“上⽅欲与百姓同乐”,故⽽“⼤开苑圃,凡黄屋之所息,銮辂之所驻,皆得穷观⽽极赏,命有司⽆得弹劾也”。强调“⽔嬉”表演在于为君民同乐提供可能,由此呈现出万众欢腾的盛世景象。
王珪曾作《宫词》百⾸,⼤体表现的都是禁中内苑的宫闱⽣活,唯有两⾸春⽇⾦明池之作,将皇帝和宫妃的⾏动范围扩展⾄宫外。诗歌说:
三⽉⾦明柳絮飞,岸花堤草弄春时。楼船百戏催宣赐,御辇今年不上池。内⼈稀见⽔秋千,争擘珠帘帐殿前。第⼀锦标谁夺得,右军输却⼩龙船。
在各类史料笔记的记载中,⾦明池开池的时间略有不同,有的说⼆⽉开,⾄上巳节皇帝临幸后即关闭,有的则说从三⽉⾄四⽉初⼋为开池时间。然皇帝多在三⽉或具体是在上巳节当天来到⾦明池,则⼤体⽆误。如叶梦得《⽯林燕
语》:“今惟琼林、⾦明最盛,岁以⼆⽉开,命⼠庶纵观,谓之开池。⾄上巳车驾临幸毕,即闭。”《醉翁谈录》则称京城风俗:“三⽉:上巳,上开⾦明池、⾦⽔河、琼林苑。” 我们看到,在张择端的笔下,不管是清明节的汴河,还是上巳节的⾦明池,表现的都是春和景明、⽣机盎然之帝都。⽽将⾦明池与上巳节联系起来,则与上巳节的祓禊习俗有关,也与⾦明池还承担着祭祀、祓禊等官⽅功
能有关。贺铸在夏秋之际来到⾦明池,“偶怀陈迹惘然”⽽写道:“柳碍秋千陌,萍沉祓褉⾈”(《西城有怀旧游》),对春天的⾦明池的⽔秋千和祓禊⾈表⽰怀想之意。正如王珪《宫词》所写,楼船、⽔秋千、夺标、百戏,这些⾃是⾦明池吸引观者之处,但⼀年⼀度的御辇“上池”,除了君⾂同乐,实则还包含祭祀祛魅之意。如叶梦得《⽯林燕语》所说:“⾦明,⽔战不复习,⽽诸军犹为⿁神戏,谓之‘旱教’。”所谓“⿁神戏”,便指出了⾦明池百戏以仪式性演出⽽祀神的特⾊。据《孙公谈圃》:“神宗时旱,⼀西僧呪⽔⾦明池,云⽓蔽⽔如墨。僧⽈:‘罗叉神灾刦重,战退天神,不令下⾬。但可于某⽇内,东门降⾬数点⽽已。’果如其⾔。”在神异的祈⾬故事背后,⾦明池也作为可以“呪⽔”的场所抹上了⼀层灵异⾊彩。
据《宋史》,太宗、真宗、仁宗时都有幸⾦明池观⽔嬉、宴射琼林宴的仪式,但神宗、哲宗有所罢废。《⽯林燕语》⽈:“⾦明池龙⾈,太宗时造。每岁春,车驾上池,必登之。绍圣初,亦尝命别造,形制有加于前,亦号⼯丽。余时正登第,在京师。初成,琼林赐晏,蔡鲁公为承旨,中休,往登以观,⾄半輙坠,未⼏不免相继。哲宗临幸,是⽇⼤风,昼冥,池⽔尽波,仪卫不能⽴,竟不能移跬步。⾃后遂废不⽤。⼆事适相似,亦可怪也。”这⾥⼀是提到龙⾈“⼯丽”的问题。据《长编》,龙⾈的建造和维修耗资巨⼤,朝议⼀直有不同声⾳,此时是废⽌派占了上风。其⼆,“遂废不⽤”与哲宗临幸时的⼤风、昼冥有关,它与之前蔡京登龙⾈⽽坠⽔,以对不祥之兆的强化,坚定了哲宗的罢废之念。事实上,哲宗之⽗神宗便对⾦明池之⾏不感兴趣。据《神宗皇帝实录叙论》:“(神宗)在位虽久,未
尝御赏花钓鱼之会,其幸西池,与民同乐,亦才⼀⼆⾄尔。是以⾂悚惕,奔⾛赴功,百度齐⽽万事理。” 可见神宗对幸西池“与民同乐”的仪式意义并不重视,⽽更倾向于能看到实际效果的事功作为。不过,前引周邦彦的献赋亦恰恰发⽣于神宗元丰年间,这表明以⾦明池万民同乐的盛世景象为素材,⽤⽂字为新法营造政治舆论,神宗⾃是并不反对。到了哲宗,则⼜明⾔:“祖宗幸西池必晏射,朕不能射,不敢出。”不管是实情还是托辞,皇帝既不以不能武为耻,亦不断淡化幸驾⾦明池的仪式意义,⾦明池也就越来越与“国家性”脱钩。但是到了徽宗,重新兴起游幸⾦明池的⾼潮。喜好祥瑞和热衷营造盛世景象的赵佶曾作《宫词》百余⾸,其中表现⾦明池游春的如:
游豫琼林与俗同,森严⽻卫跃花骢。旌旗射⽇飘红浪,归处⾹尘拂晚风。
三⽉西城淑景多,⽻林旌旆拥鸣珂。珠鞍⽟镫龙骧进,宝苑珍亭喜⼀过。
⼗⾥⾹街沸管弦,⾦明回驭⼣阳天。风轻芝盖摇霞浪,袅袅龙盘七宝鞭。
在赵佶笔下,⽻卫森严、旌旗飘荡,宝马雕鞍、管弦歌吹,既有皇家的威仪,⼜有游豫的欢腾,这正是赵佶着⼒营造的盛世⽓象。为了更凸显这⼀点,宣和年间,⾦明池甚⾄在夜间也对外开放:“⼄巳之春,开⾦明池,有旨令从官于清明⽇恣意游宴。是夜,不扃郭门。贵⼈竞携妓⼥,朱轮宝马,骈阗西城之外。”张择端《⾦明池争标图》正是作于这样的背景之下。
⼆、皇家礼仪空间:蓬莱之境与政治符码
三叶草成人
观览《争标图》,池边的临⽔殿、宝津楼、琼林苑,以及占据画⾯主体位置的虹桥和⽔⼼岛都⼗分显眼。呈现在画幅上的这些建筑物,对照相关⽂字资料,可知皆为北宋⾦明池园林的写实性景观。事实上,他们与龙船争标⼀样,作为园林景观乃其次要功能,⾸要的仍是体现帝都内涵的政治功能,也因此凸显出《争标图》中⼗分重要的空间:皇家礼仪空间。
如图画所⽰,最下端是⾦明池的东门,左⼿边是池南岸,“西去百余步,有⾯北临⽔殿,车驾临幸观争标,锡宴于此”。
如图画所⽰,最下端是⾦明池的东门,左⼿边是池南岸,“西去百余步,有⾯北临⽔殿,车驾临幸观争标,锡宴于此”。临⽔殿是皇帝驾临⾦明池观赏⽔战之所在。杨侃赋中“驻翠华,开⼴宴,凭栏槛于中流,瞰渺茫于四⾯”的描写,表现的是北宋前期的状况,此时临⽔殿只有“旋以彩幄”的简单设施,韩琦《从驾过⾦明池》诗中所称之“帐殿”,指的就是暂为⾏宫的帐幕,直到徽宗政和年间才建成⼟⽊建筑的临⽔楼阁。殿前有伸⼊⽔中的看台,加设黄⾊⽅形帐篷,为皇帝观景处。“凭栏槛于中流,瞰渺茫于四⾯”,可以想见凭栏远眺时四围开阔、⽔⾯渺茫之⽓象。
图3 临⽔殿JAPONENSIS 19HAD
与阎⽴本《步辇图》将皇帝置于最显眼的位置加以着⼒表现不同,《争标图》对皇帝是“虚写”。殿内红服官员、仪卫肃⽴,红窗红帘,表明御座在焉,殿外则有红⾐侍卫、黄⾐宦者分列两旁,类似仪仗,明显体现出仪式性,没有正⾯呈现的皇帝反⽽更透出某种威仪和神秘。那么,能参与这⼀盛典的都是些什么官员呢?据《翰苑书》:“(太祖)幸国西之⾦明池下,雕辇登龙⾈,都⼈驾肩,百乐具举,憩琼林苑,由复道御层楼,临轩置酒,以阅繁盛,两制必侍从焉。⾄上林春融,千花万卉,妍丽
冠绝,上必曲宴宰衡勋旧,召两制词⾂,俯龙池,垂⾦钩,举觞赋诗,终⽇⽽罢。”可知侍从之⾂多为宰执勋贵、两制词⾂。⼜,据释⽂莹《⽟壶清话》:“赵参政易⾔,汾⼈。太宗廷试,爱其词⽓明俊,擢寘甲⼠科。未⼏拜中丞。上幸⾦明池,旧例台⾂⽆从游之制,太宗喜之,特召预宴,⾃公始也。在《宋史·赵昌⾔传》中,作为传主特殊的荣耀,也特意记载了这⼀段赵昌⾔随侍⾦明池、并从此成为⾔官定例之事。王巩《闻见近录》称:“故事,季春上池,赐⽣花,⽽⾃上⾄从⾂,皆簪花⽽归。”蔡絛《铁围⼭丛谈》亦记载皇帝幸⾦明池、琼林苑“赐⾂僚燕花”事:“率从班品⾼下,莫不多寡有数,⾄滴粉缕⾦花为最,则倍于常所颁,此盛朝之故事云。”可见君⾂同游⾦明池的活动除了赏花钓鱼、饮酒赋诗,还有赐花、簪花等。⽽即使是赐花,并⾮如司马光等政坛耆宿退居洛阳之后,集会赏花赋诗“序齿不序官”,⽽是“从班品⾼下”,背后仍有着鲜明的政治⾊彩。正如韩翃《寒⾷》诗所写:“春城⽆处不飞花,寒⾷东风御柳斜。⽇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五侯家”,处处表现的⽆不是皇都景象。
《争标图》的左侧中部是宝津楼,“车驾登幸,则诸军呈演百戏于楼下”。左侧下部是琼林苑,牌楼上书“琼林苑”三字。在⽂字史料中,有的将宝津楼归于琼林苑,有的则将其归于⾦明池。事实上,⾦明池和琼林苑虽以顺天门外⼤街隔开,⼆者却向被视作⼀体。有研究者认为,《⾦明池争标图》不当只有如今的114.6厘⽶,⽽是像《清明上河图》那样的长卷,所以琼林苑不是刚刚出现便结束。这⼀设想颇有道理。因为琼林苑在地理位置上与⾦明池紧紧相连,在功能上亦密不可分。皇帝临幸⾦明池时,往往随之移驾琼林苑。据《宋史》:“丁未,(太宗)幸⾦明池观⽔嬉,遂习射琼林苑,登楼,掷⾦钱
缯彩于楼下,纵民取之。”《长编》也记载:“还登琼林苑北榭,赐从⾂饮,掷钱于楼下,俾伶⼈争取,极欢⽽罢。可见琼林苑亦有习射、宴饮、百戏等项⽬,且不禁百姓,与民同乐。北榭当为靠近⾦明池的⼀座楼,从图画的全景式俯瞰的视⾓呈现来看,或有可能正是从琼林苑北榭总览⾦明池⽽绘。
另据叶梦得《⽯林燕语》:“今惟琼林、⾦明最盛,岁以⼆⽉开,命⼠庶纵观,谓之开池。⾄上巳车驾临幸毕,即闭。岁赐⼆府从官燕,及进⼠闻喜燕,皆在其间。”叶梦得将“琼林、⾦明”统说,⽔嬉、赐⼆府宴、进⼠闻喜宴等功能也并未加以区分,恰恰说明世⼈将⾦明、琼林看作⼀体。晏殊有《上巳赐宴琼林与⼆府诸公游⽔⼼憩于西轩》诗⼆⾸,从题⽬即可看出,正是在上巳节,皇帝赐宴两府⼤⾂于琼林苑。如前所述,有些活动本就在⼆处皆可举⾏,⽽最具区分度的功能是,⾦明池主⽔嬉,琼林苑主闻喜宴。正如王⼠祯所说:“今新进⼠赐燕,谓之琼林燕。琼林,宋京城四御苑之⼀。”琼林宴取代杏园宴,取代唐时⼤雁塔题名,⽽成为后世进⼠中第赐宴之通称。此即杨侃《皇畿赋》所描写的“波池之南,有苑何⼤。既琼林⽽是名,亦⽟辇⽽是待。其或桂折天庭,花开凤城,则必有闻喜之新宴,掩杏园之旧名。于是连镳上苑,列席⼴庭,盖我朝之盛事,为⼠流之殊荣”。宋朝以⽂⽴国,这⼀特点体现在⾦明池争标的由⽔战转向⽔嬉,亦体现在琼林苑的闻喜宴之天下瞩⽬,由此来看,即使这幅《⾦明池争标图》并未经过后⼈裁剪,露出⼀⾓的琼林苑也在传达着作者的视觉语⾔。对于准备科考的⼠⼦来说,当他们看到⾦明池的图画,其关注之处⾃是少不了琼林苑。刘弇作于试院的《辇下春怀⼗绝呈赵达夫》⽈:“绛阙岧峣五⾊中,六街风稳柳贪慵。⾦明解染波千顷,不似君王惠泽醲”;“活疏璃涨
⾦明⾊,闹绮罗成上苑园。须信皇州春⾃满,莫愁青帝等闲归。”其⽬光从⾦明池延展⾄“上苑园”,在对⾦明池、琼林苑繁华春⾊的描写中,既有考试得中的⾃信,亦于“君王惠泽”的歌颂中体现出强烈渴盼。⾄于只等“预宴琼林”的陈律,⼜是另⼀番⼼境:“鲤鱼晴跃桃花浪,鹦鹉春倾⽵叶杯。预宴琼林⾮所望,偶先英俊步⾦台。”虽然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狂纵,⾃谦的背后仍然借鲤鱼跃浪、鹦鹉倾杯,表达出掩饰不住的欢欣。

本文发布于:2024-09-21 08:31:21,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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