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第5期2010年5月
宜宾学院学报
Jou rnal of Yibin U niversity Vol .10,№5M ay,2010
收稿日期:2009-12-29
作者简介王水龙()，男，江西金溪人，讲师，西华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文化史研究；李蕾()，女，四川宜宾
人，讲师。
王水龙，李 蕾
(宜宾学院四川思想家研究中心，四川宜宾644000)
摘要：钱曾《读书敏求记》之所以能问世，有其主客观条件。此书具有重视版本、按“四分法”编目、解题形式灵活的著录特点。它在版本目录学、文献编目思想、学术思想上均有较大的学术价值。 关键词:《读书敏求记》；成书条件；著录特点；学术价值
中图分类号:G2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365(2010)05-0108-03
《读书敏求记》是明末清初江苏知名藏书家钱曾(字遵王)所
撰的一本私家目录书，也可以说是著者长期求书、藏书以及读书的札记汇编。此书所著录的书目较多，所采用的编目方法比较特别，所撰写的书目解题比较灵活，饱含了著者的心血。探究此书，对于文献工作者收藏、整理与传播古籍，以及对于中肯评价钱曾本人的学术贡献均有所助益。
一 《读书敏求记》的成书条件《读书敏求记》作为一部倍受推崇的私家藏书目录书，它之所以能够问世，与当时私家藏书风气盛行的社会环境、钱氏藏书的家族背景以及著者钱曾的个人主观努力都有密切关系。
(一)社会环境：宋至清初，书籍丰富，有书可藏，藏书风气盛行宋代以后，随着封建经济继续发展，文化日益昌盛，学术风气浓厚，加上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和推广，这一切大大促进了书籍的生产以及书籍数量的增长，同时也带动了官私刻书、藏书事业的发展。尤其是江浙地区，为经济人文重地，私人藏书大家辈出，闻 名遐迩。如：宋代吴县叶梦得“藏书超过10万卷”〔1〕415
，无锡尤
袤、安吉陈振孙“均为万卷以上藏书家”〔1〕415
。明代“知名的藏书
家有427人，江浙一省就有80多家”〔1〕416
，金华宋濂“青萝山房”、昆山叶盛“菉竹堂”、鄞县范钦“天一阁”、太仓王世贞“小酉馆”、兰溪胡应麟“二酉山房”、山阴祁曗“澹生堂”、常熟毛晋“汲古阁”等，藏书均赫赫有名。这种重视藏书事业的区域文化传统，对于钱曾有志于藏书而言，不会不产生一定的影响。
(二)家族背景：钱氏是江苏虞山名门望族，有藏书的基业钱曾的祖父钱时俊，是万历进士。父亲钱裔肃，是万历举人,“明万历间即以藏书精善著名大江南北”。钱曾“继承其父丰富
的藏书，又得到其族祖钱谦益绛云楼烬余之秘籍”〔2〕1
。他在《寒食夜梦牧翁诗》注中说:“绛云一烬之后，所存书籍大半皆赵元度
脉望馆校藏旧本，公悉举以相赠。”因此，家学的耳濡目染、先代
的藏书基业，客观上奠定了钱曾读书、藏书的深厚基础，为《读书敏求记》的产生提供了“原料”。
(三)历史经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往的官、私目录书籍，前贤编写书目的做法，为钱曾撰写《读书敏求记》提供了可以借鉴的范例。如：传统图书编目采用的“四分法”，晁公武撰《郡斋读书志》注重提要，陈振孙撰《直斋书录解题》详于解题，尤袤撰《遂初堂书目》留意记载不同版本等，这些经验被钱曾吸取并有所创新。
(四)钱曾个人的主观因素
钱曾爱书并藏有丰富的书籍，坚持读书并撰写题记,《读书敏求记》是他孜孜以求的成果。爱书未必能藏书，藏书未必能读书，读书未必能治学。著者钱曾的个人素养比较高，他兼爱书、藏书、读书、治学于一身，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学者型藏书家。 钱曾藏书、求书可谓“用时长”“用力勤”“用心痴”，诚如他在《述古堂书目》中自序所言:“竭余二十余年之心力，食不重味，衣不完采，摒当家资，悉藏典籍中，如虫之负版，鼠之搬姜。甲乙部居，粗有条理。忆年驱雀时，从先生长者游，得闻绪论。逮壮有志藏弆，始次第访求，问津知途，幸免于擿埴。然生平所酷嗜者，宋椠本为最。友人冯定远每戏余曰:‘昔人佞佛，子佞宋刻乎?’相与一笑，而终不能已乎佞也。”他和江浙著名学者藏书家吴伟业、顾湄、金俊明、叶树廉、陆贻典、曹蓉、毛晋、毛扆父子等相往还，借校传善本珍籍，使其藏书更加增益丰富，藏书量多达“四千
一百余种”〔2〕1
。钱曾藏书丰富，又勤于读书治学,“不徒为聚书
者之聚书”(赵孟升《序》)〔2〕156,“能考其从来，而评骘其是非，洵
博雅嗜古君子也”(曹一士《跋》)〔2〕156
,“考核极精，辩论极当”
(濮梁《序》)〔2〕158
。尽管上引序跋或有过高之论，但它非常明确
:1974-1977-
地反映出这样一个信息：钱曾是一个读书治学型的藏书家。
正是在勤藏书、广读书、厚积学的基础上，钱曾才有能力并执笔“手所题识，仿佛欧阳修《集古录》之意”〔3〕87，探讨源流、分析同异、品评得失、判断是非，撰成这部倍受推崇的《读书敏求记》。
二 《读书敏求记》的著录特点
(一)收录家藏善本书目，重视版本———质量高
钱曾藏书丰富，达四千一百余种，分藏于也是园、述古堂、莪匪楼。他曾经简单地编写过簿本式的私家书目，如《也是园藏书目》十卷和《述古堂书目》四卷。《读书敏求记》所收书目，则是钱曾精心挑选出来的善本书目，至于“善本”的标准，统观其书，在钱曾本人的视域下，一是珍善的宋版元钞(侧重宋本，也有唐、明版本以及外钞)，二是内容奇罕之书，三是得之不易之书。例如:《周易》十卷，记为“北宋刻本”;《毛诗郑氏笺》二十卷，记为“南宋刻本”；俞皋《春秋集传释义》十二卷，记为“元刻中之佳者”;《大戴记》十三卷，记为“元人钞本”；苏东坡《易解》九卷，记为“明初人钞本，缮写极精好”;《权文公诗集》十卷，记为“嘉靖辛丑刘大谟刻于川中”；何晏《论语集解》十卷，记为“高丽抄本……洵为书库中奇本”;《毛诗要义》四十卷，记为“赵清常从阁本抄录”；窦氏《联珠集》一卷，记为“此乃影宋旧抄也”；黎崱《安南志略》二十卷，记为“乃外志中之佳者”;《日本受领之事》一卷，记为“字形奇诡，是彼国人所书；装潢楮墨，咸与中华异……亦书案间一奇物也”；诸如此类很多。
《读书敏求记》传世后，以其收录家藏善本书目、重视版本、质量高而颇受推崇。吴焯《跋》:“宋版元抄要皆奇秘，真书林之宝也。……牧翁以十万金钱购置奇书，而遵王耳闻目见，尽平生之致力，仅载此六百余种，所谓选其精华。观者不当以寻常书录视之也。”〔2〕158阮福《序》:“遵王此书，述著作之源流，究缮刻之同异，留心搜讨不遗余力，于目录书中洵为佳著。”〔2〕160
(二)分四卷别类编目，种类繁多———品种多
《读书敏求记》收书六百余种，涉及经、史、子、集各类，种类繁多。从其分类编目来看，继承了传统的“四分法”，分为“四卷四十五类”。具体如下:
卷一：经、礼乐、字学、韵书、书、数、小学(7类)
卷二：史、时令、器用、食经、种艺、豢养、传记、谱牒、科第、地理舆图、别志(11类)
卷三：子、杂家、农家、兵家、天文、五行、六壬、太乙、奇门、历法、卜筮、星命、相法、宅经、葬书、医家、针灸、本草方书、伤寒、摄生、艺术、类家(22类)
卷四：集、诗集、总集、诗文评、词(5类)
从总体上看,《读书敏求记》分类设为三个层级。第一层级：卷一、卷二、卷三、卷四，共四个“部类”。第二层级：经、史、子、集等等，共四十五个“类目”。第三个层级：每个类目之下所列的具体书目，共六百余种书目。从一级部类看，有仿效晋李充《晋元帝书目》以“甲乙丙丁”为“四部”分类的特点，均以“顺序数字”为部类名，而每卷下所辖的“子类目”，实际上分别大体相当于正统的经、史、子、集部类；又有模仿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和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明确用“卷一、卷二、卷三、卷四……”作为部类名称的特征。从二级类目来看,“经”“史”“子”“集”不再是统括籍的传统“四部”，范围缩小了，地位下降到二级类名，和以往的一些“子类目”并列为同一级别。此外，新增了“书”“地理舆图”“别志”“诗文评”“词”这些新的类目名称。
(三)解题形式多样，详略不一———解题活
《读书敏求记》的解题形式非常灵活，不拘一格，钱曾“手所题识，仿佛欧阳修《集古录》之意”“述授受之源流，究缮刻之同异”，间评得失，偶发感叹，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详略不同，形式多样。
最短的题记：如《后村诗话》二卷，题“刘克庄著。”只记作者，仅四字。
最长的解题：如《安南图志》一卷，详述安南始末，六百多字。
述授受之源流:《陶渊明文集》十卷，题记为顾伊人相赠，后售予季苍苇，书殁后顾伊人又寻回来，再出示予钱曾。
究缮刻之同异：如《春秋公羊经传何休解诂》十二卷、《释文》一卷，说明了北宋本与南宋本的差异。
抒发感叹：如陆德明《经典释文》三十卷，题记中主要是悼念亡友叶林宗。
辑入序评：如《太平寰宇记》二百卷、《目录》二卷，题记中首先就引用了乐史《序》。
校勘：如《刘宾客文集》三十卷、《外集》十卷，题“尝以汲古旧抄校之，行次差殊，远逊此本多矣。”
辨伪：如《白猿经》一卷，题“此伪书也，不必存之。”
议论人物得失：如《颜氏家训》七卷，题“三百年来，士大夫划肚无书撑肠少字，皆制义误之，可为痛惜者也。”
品评图书内容：如龙兖《江南野史》十卷，题“记南唐君臣事迹颇详，其行文亦澹雅有致。”
以上只是稍举几例，书中解题各有侧重，或兼而有之，其灵活的方式委实一言难尽，但主要还是偏重于缮刻方面。
三 《读书敏求记》的学术价值
(一)在版本目录学上，开创了“藏书题跋记”这样一种新体裁，开拓了目录学治版本的新领域
《读书敏求记》虽无目录之名，却有目录之实，它从形式上开创了“藏书题跋记”这样一种目录学新体裁，开山之功不容忽视。从内容上看，它“多论缮写刋刻之工拙”，在图书版本鉴定方法上出了一定规律，提出了从版式、镂刻、字体、纸张、墨、图记、题记等不同特征来考定图书雕版印刷的年代和收藏情况，从初印、重印、原版、翻刻、孤本等方面去评定图书版本的优劣，从而开拓了目录学治版本的新领域，为古籍版本学的发展奠定了初步基础。如:《周易》十卷，据卷首“贞元”“伯雅”二图记来断定“是凤洲先生藏书也”。《春秋公羊经传何休解诂》十二卷、《释文》一卷，从“释文”的版式位置(附于经传之后)来断定为北宋椠本。《花间集》十卷，从“题记”“镂版”“楮墨”等多方面来断定是“宋椠本之最难得者”。《击视阴符》一卷，通过“序”言并“遍访藏书家”之后断为“孤本”。
姚明达在《中国目录学史》中说:“钱曾撰《读书敏求记》，独载其《述古堂》中最佳之本，仿欧阳修《集古录》之意，每书皆撰解题，论其缮写刊刻之工拙、异同，及流传之源流。‘见闻既博，辨别尤精。’在目录学史中，实为奠定版本学基础之创作。善本目録，莫之先焉。其书二百年来，翻版达十数次，校正。补辑迭有其人。其为后世所推重可知。”〔4〕393自《读书敏求记》后，有关藏书题跋记或者是治版本的善本目录书籍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并且是后出转精。如：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杨绍和《楹书隅录》及《续录》、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缪荃孙
9
1
王水龙，李 蕾:《读书敏求记》探究
《艺风堂藏书记》、傅增湘《藏园书题记》、王重民《中国善本书
提要》等，这在中国目录学史上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二)在文献编目思想上，动摇了传统“重德轻艺”的编目思想，突出了顺应时势而“关注民生、重视科学技术与文学艺术”的思想
第一,“器用”“食经”“种艺”“豢养”“谱牒”“科第”“宅经”“葬书”“针灸”“伤寒”“艺术”等类目，均是人们日常生活方面的书籍，这反映了伴随着经济的发展而“关注民生”的思想特。
第二,“数”“地理舆图”“天文”“历法”“医家”等类目，属科技方面的书籍，这反映了传统科技的发展以及在“西学东渐”萌动下国人对科技的日益重视。
第三,“别志”新立为类目，非常醒目，它相当于“外国图志”，这反映了中外交往的历史状况，也体现出国人有了解世界形势的愿望。
第四,“诗文评”和“词”新立为类目，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学著作不断发展进步的实际情况，也反映出市民不断扩展的精神生活需求。
(三)在学术思想上，流露出著者“尊汉抑宋”的思想倾向，带有“朴实”性风格，反映了明清学术思想的演变轨迹，推动了清代“朴学”的形成
《读书敏求记》关于某些经、子书目的题记，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著者钱曾的学术见解。可以看出，他对宋儒颇有微词，而对汉、唐儒者有所褒奖，流露出明显的“尊汉抑宋”的学术思想倾向。如:
卷一经朱子《周易本义》十二卷，题“汉去古未远，诸儒训解，多论象数，盖有所本而云然耳。自费直之《易》行，至魏王弼为之注，而韩康伯继之，取孔子之传附于每卦之下。……有宋吕汲公、王原叔、晁
以道、李巽岩、吕东莱诸公，皆以分经合传非古。而吴仁杰、祝与权编《周易古经》则极论王弼之失。……然学《易》者，精微之旨，无过辅嗣、康伯，宋儒往往抹杀之，此则宋儒之过也。”
卷一经欧阳氏《诗本义》十五卷、郑氏《诗谱补亡》一卷，题“盖自汉经师相传授，其去作《诗》时未甚远,《序》之有功于《诗》而不可废也，审矣。宋儒安得狃一己之私，指摘作《序》者之或有小疵乎。”
卷三子《颜氏家训》七卷，题“宋时之经解，逞私说，凭臆见，专门理学，人自名家，汉唐以来，诸大儒之训诂注疏，一概漫置不省，经学几几乎熄矣。”
卷三子《元经薜氏传》十卷，题“《春秋》抗王而尊鲁;
《元经》抗帝而尊中国。文中子之孝文犹帝魏也。殆夫子之遗意欤?宋儒高谈性命，不达经权，数百年来抹略其书，无有杨之如、司空表圣、皮袭美其人者，可不叹乎!”
钱曾批评宋儒“抹杀汉儒解经之功”，指责宋儒“狃一己之私”、“逞私说，凭臆见”、“高谈性命，不达经权”，这种“尊汉抑宋”的思想，也正是清代初期学术思想的总体特征。
再者，钱曾撰《读书敏求记》本身相当务实，治学严谨朴实。他对于求书、售书经历的如实叙述是毋庸置疑的，受赠、购买、借录、售出均交待清楚。如：陆淳《春秋微旨》三卷，题记“从曹秋岳先生借录”；何晏《论语集解》十卷，题记“此书乃辽海萧公讳应宫，监军朝鲜时所得。甲午初夏，予以重价购
之于公之乃孙”;《陶渊明文集》十卷，题记“伊人交予最厚……见予苦爱《陶集》，遂举以相赠。丙午丁未之交，予售书季沧苇，是集亦随之而去。……伊人前年渡江，念《陶集》流落不偶，访求得之，持归示予，河东三箧，亡来已久，一旦顿还旧观，展卷相向，喜可知也”。他对于藏书及读书感受的真诚表白是直抒胸臆的，如:《程伊川易传》六卷，题记“则是予所藏六卷为程氏原书。……寻讨伊川本旨，为之掩卷怃然”。他“述授受之源流，究缮刻之同异”是基于其认知水平及鉴别能力而“如实地”考述的。
这种“朴实”的风格，对清代“朴学”的形成具有一定的影响，正如梁启超所云:“这个时代(17～19世纪)的主潮是：厌倦主观
的冥想而倾向于客观的考察”。
〔5〕1
结语
《读书敏求记》或云“秘不示人”或云“不轻示人”或云“以示同好”，其结果毕竟流传于世，在古籍收藏、整理与传播方面自觉或不自觉地作出了重大贡献。再者，书中也体现了著者钱曾的学术思想，这对认识明清之际学术思想的演变不失参考意义。
参考文献:〔1〕杨燕起，高国抗.中国历史文献学(修订本)〔M 〕.北京：北京图书馆
出版社,2003.〔2〕(清)钱曾著.读书敏求记〔M 〕.丁瑜点校.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1984.〔3〕(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 〕.北京：中华书局,1965.
〔4〕姚明达.中国目录学史〔M 〕.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4.〔5〕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王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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