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石庆
提 要：历史上，达斡尔族曾对以万物有灵的宗教观念为思想基础，以自然崇拜、图腾崇拜以及祖先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原始宗教萨满教笃信不疑，并由此形成了与此相关的价值观念体系。达斡尔语言的萨满教口碑资料可谓丰富，自成体系，对达斡尔语中有关萨满教语言系统的初步研究似可获得以下认识:1、早期，达斡尔人信奉诸神是为了达到降福与人的目的，其表现了达斡尔先民试图将天地与人类合二为一，彼此!互渗∀的实用目的;2、达斡尔族的多神信仰及其各神分工细腻是与达斡尔族文化的特征十分吻合的;3、萨满教以泛灵崇拜为中心的信仰体系被达斡尔人所深深地认同，并形成了深层心理文化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4、达斡尔先民根据有限的知识与经验，通过分类命名来将诸神重新组织或完善为了一个具有整体性特征的文化世界，这种具有类比性和整体性的思维方式也反映了达斡尔先民实用的理性思维特征。 丁石庆,1956年生，达斡尔族，中央民族大学语言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主题词：达斡尔族 多神信仰 价值观念
在现代医学与科学知识未曾普及达斡尔族地区之前，达斡尔人对以万物有灵的宗教观念为思想基础，以自
然崇拜、图腾崇拜以及祖先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原始宗教萨满教曾笃信不疑。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萨满教及其文化深深地影响、渗透、制约了达斡尔人的精神世界与价值观念，并在达斡尔族文化中形成了独特的一道风景线。这可从达斡尔语言有关萨满教的词语中初见端倪。达斡尔族信仰萨满教由来已久，并作为氏族血缘的纽带作用，在祭族溯源的崇拜中，其功能得以充分的施展，强化了整个民族的凝聚力，其效果不可低估。此外,!在宗教狂热的背后，每次都隐藏着有实实在在的现实利益。∀#(P543)披盖着神秘的原始宗教面纱，套上了萨满光环的达斡尔语言中的宗教词语，虽然使人觉得扑朔迷离，但凡拂去其宗教外衣，其表现出的达斡尔先民早期的朴素、实用的思维特征及其功利思想意识便昭然若揭。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行动去影响神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一种力图支配客观世界的欲望，正如恩格斯所说!即使是最荒谬的迷信，其根基也是反映了人类本质的永恒本性∃∃∀正是在宗教帷幕下掩盖的这种!人类本质的永恒本性∀，才使达斡尔族社会从古代发展到今天，从原始蛮荒发展到现代文明。因此，我们切不可低估了萨满教这种所谓的原始宗教在达斡尔族文化形成及发展演变进程中的历史价值，同时也不能否认其推进达斡尔人思维能力发展的重要作用。
达斡尔语言的萨满教口碑资料可谓丰富，自成体系，但由于收集资料有限，因此这方面的研究还较为薄弱，以下仅以诸神名称及其相关词语为基础进行初步分析%。
一、达斡尔族历史上信仰的诸神
萨满教作为主要流行于东北亚地区的世界性的原始宗教现象，其特点为多神的泛灵信仰。与其他人为宗教的本质区别在于萨满教以万物有灵的观念为基础，膜拜众神，而不是一神或众神之祖。!它源于远古的原始思维，是人类祖先集体自发创造的一种文化。∀&(P6)从达斡尔语中有关萨满教语言系统来看，达斡尔先民的心目中所信奉的诸神众灵不仅五花八门，数量繁多，而且除了极个别神灵以外，基本上都各司其职，彼此均处于平等的地位。达斡尔族先民早期所供奉的主要神灵及其分工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以下采用达斡尔文字方案中的拼音字母音写)
神名达斡尔语原义构成、功能或分工
天神teng ger aqaa teng ger父天天
ew ee teng ger母天天
dalii x atoo海姑娘主管海洋
no ter noy an乡土官人主管天、地、人
地神g ajer ba rkan地
雷神ardiibar kan雷
火神g ali barkan火
火土神go ljaar barkan灶王爷
河神biirg ii bar kan河
神禳灾除难，去凶化吉，顺喜康泰等
山神bayin aqaa富裕的父亲主宰森林等
祖宗神xo jo or bar kan根、根源氏族保护神
博果勒神bog ol ba rkan似人名氏族保护神，其中包括渔翁、猎人、挑担商、婴儿、宦官、老萨满及其神树、鹿、狗、蜥蜴、乌鸦、布谷鸟、蛇、鹰等24个神位。
霍列力神xo leer
bar kan
mangg ee魔怪九个精灵组成的恶灵erdeng ar mangee魔鬼九头超级凶魔delg eedii原意不明九个九头魂灵 takig ar弓背两人魂灵
bukuigee驼背两人魂灵karanii kaqo nii黑、冻僵两人魂灵kaltegdii单个的两人魂灵
kulting ee腿一条人腿的魂灵
alten xukaabir金龟两只金龟魂灵
mungun xukaabir银龟两只青蛙魂灵
semeeken kentel原意不明两人魂灵
Birg ii biqiw biqeqin部落记录九齿状木制神偶nariin g ekuu juaangaalan
布谷鸟
叫两只布谷鸟魂灵isee x or ie
伊斯力
地方的
畜圈
九根畜圈的栏桩魂灵miao qaaan 瞄一支猎魂灵
taileg mudur tegjur mudur jugtr l
gen
健壮的
龙倔犟
的龙
两条云龙魂灵
y iisen kekur marelxlanjiisen ug u
lurg ir len
九童男
九童女
跳舞
九童男九童女魂灵
熊aterkan老爷子
老虎noy an g urees兽中之王
树神x ailes barkan树
猎神 似汉语借词，该神可能是达斡尔族地区自汉族地区传入猎之后后增加的一种神灵。
除了以上诸神以外，达斡尔族地区晚期由其他地区或其他民族引进的各种神灵也很多，其中主要有aule barkan狩猎)、baanaaq土地神、jiy aaciibarkan财畜神、kerjee barkan菜园神、xig bar kan狐仙(大神)、uqeken barkan黄鼠狼神(小神)、beedii barkan野神、omie barkan保胎神、sum barkan庙神、eudi barkan门神、ja o lii barkan笊篱神、hoton barkan城神、heiden barkan室外护神、huarmii barkan启檐神、xaarkuu bar kan山墙神、kerjee barkan菜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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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达斡尔族多神信仰及其相关的价值观念
神、ailii barkan屯神等，目的是祈求各种神灵分别来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活美满、祛病救灾、祈福延年，祈祝人丁兴旺、平安等。
此外，在达斡尔先民看来，雅德根(萨满)是人与神灵之间的中介人，正是他能够祈求神灵的各种庇护和宽恕、保佑。因此，在达斡尔先民的精神世界中，雅德根(萨满)是一个完美的，无与伦比的形象，人们将许多美好的愿望乃至夙愿都寄托在他身上，由此对萨满教各种礼教笃信不疑，并通过各种方式对雅德根虔诚礼拜，以示敬仰。
二、达斡尔族多神信仰的文化根基
达斡尔先民多神信仰观念的形成有深刻的社会文化原因，其一，达斡尔族先民在物质生产上具有多种经营的特点，每种生产活动都需要祈求神灵保佑，这在语言上就表现为多神名称的并存。如达斡尔人最早的原始信仰，所奉祀的神袛多为山神、林神、树神、兽神、鸟神、鱼神以及达斡尔族地区常见的老松树、稠李子树、老柳树、白桦树、榆树、白杨树等植物和其他自然神，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猎物和人身的安全，反映了达斡尔人早期的渔猎文化生活特征。而后期出现的神袛中多以植物与牲畜为主，如畜牧神、风神、雨神、山神、星神等自然神，其目的是祈求五谷丰登、人畜兴旺，这与达斡尔族农耕畜牧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上述诸神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达斡尔族先民希冀保佑，祈神眷佑的心理，同时也
体现了达斡尔族多元的物质文化结构特征。其二，早期的达斡尔族社会结构具有高度的封闭性和保守性，其内部成员都具有自己所属的哈拉和莫昆系属。达斡尔族先民除了全民供奉的神灵之外，每个哈拉甚至每个莫昆又都有自己所膜拜的神灵，这也造成了达斡尔语中神灵名称的繁杂。其三，达斡尔族较早进入了宗法制度社会，并较早从事了以农耕为主，兼事渔猎业及畜牧业生产活动，因此，也较早地具备了将具体事象概括而形成不同抽象概念的思维能力，这在语言中表现为对诸神在分工上的细腻划分及其名称的不同区别。在此我们又一次领略了达斡尔先民的直观与推理相结合的思维方式。根据这一思维的构思特点，达斡尔族先民直观思维的!整体∀，是天、地、人物的和谐统一；它的!类比∀，则常常在事物的表象上进行，以由经验观察所提供的事物外表、性状上某一方面的共同特征而不是本质和发展规律方面的共同特征为分类的依据。达斡尔族先民常常把自然对象与人体引为!同类∀，似乎人与自然界中各种物体真的能够!合一∀，能够!互渗∀，从而使这些自然对象人格化。这样以来，他们就更加便于得到对它们的大致相同的意象。如古代达斡尔人将苍天比喻为父亲和母亲，并将海洋比喻为美丽的少女海公主，而人类赖以生存的大地被比喻为官人乡土的管理者。由aqaa tengger父天、ew ee teng ger 母天、dalii x ato o海公主天、no ter noyan乡土官人天四位一体形成的宇宙，无形无体，不设神位，祭祀时也不请雅德根，而是仅由萨满的助手来进行各种简单祭祀事项。此外，达斡尔人尤其崇拜bay in aqaa(山神)，该神的原义为!富裕的父亲∀。达斡尔人认为，该神主宰着广阔的森林。山林中的飞禽走兽，都是它养育和管理的财产。山林中的旅游者、伐木者、狩猎者的生命安危、猎获的丰歉、伐木的多寡，运气的好坏，都是由bayin aqaa的喜怒哀乐等意志来决定的。因此，达斡尔族的猎手、樵夫、放排行家，在山里遇到
奇异的山洞或古树，就认为是银须美髯数丈长的bayin aqaa的栖息地，无不虔诚地叩头礼拜。有时主动在山顶或路旁，堆积金字塔形的敖宝，或在大树根部削去一块树皮，画一老翁头，当作象征性的bayin aqaa的偶像来敬祭。入山的人们，每当野餐或饮酒时，也都先对头顶空中举碗，并以手指向空中弹酒三次，以示对bayin aqaa的敬祭，尔后才可以开始吃喝。若是猎手，要先把猎获的第一只猎获物供祭给bayin aqaa。bayin aqaa在达斡尔人心目中是善良和助人为乐的恩神，因此达斡尔人也把善良的人比做bayin aqaa。
我们从达斡尔族神话传说中也可领略萨满教对达斡尔族文化的深刻影响。达斡尔族神话传说世代流传，其传承方式主要是靠口耳相传。从流传渠道上看，则可以分为世俗与萨满两条渠道。古代的达斡尔族先民以自己独特的幻想方式对自然及其变化进行了种种解释，主要有关于日、月、星辰、下雨、降雪以及山河等自然现象及起变化，以及它们之间相互关系的解释，还有动物最初来源及其特征的来历等方面，都有他们的解释和理解。这种形象化思维形式，将自然界的事物加以形象化，或将其人格化，如解释地震的原因时，达斡尔人想象大地是由仙鹤用背驮着大地，平时，用一只脚支撑着，一旦累了，换脚的时候大地就发生了地震。在有关人类起源的神话中，幻想天神用泥造人的情节，并有自己主观的想象解释一些残疾人的来由。而这些神话的思想基础，则与萨满教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正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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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 教 学 研 究 2005年第4期
于萨满教!万物有灵∀的思想，使达斡尔族神话也具有十分浓厚的幻想彩∋。因为该问题所涉论题已经超出本文讨论范围，故从略。
三、与多神信仰相关的价值观念
萨满教的思想体系，不仅制约了达斡尔人的思维方式，达斡尔人由信仰萨满教也形成了与其相应并具有鲜明的民族特点的价值观体系。!价值系统是人们从主体的需要和客体能够满足以及如何满足主体需要的角度，对各种物质-精神现象和人们行为的评价。它与思维方式紧密相联，都处于文化结构的里层中。了解价值系统则有助于理解文化的本质特点。∀[5](P140-142)达斡尔族的价值观念体系似可简单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行善观
萨满教教义中的!三界之说∀认为，凡人死亡，以其生前行事善恶之别将会得到相应的报应：善者高升为神，登居上界天堂；次者再生为人，或转世为牲畜，仍居中界大陆；恶者划为鬼妖，投入下界地域。达斡尔族先民深受这种三界观的影响，因此形成了全民性的处世观：多行善事，多语善言。达斡尔语中的诸神也可由以上三界说分为三类，既有表示上界的天神和表示各司其职，形态各异的人间诸神，也有表示下界的地神等相关神灵名称。某些禁忌用语形式也由此形成，如达斡尔语言中禁忌语!死∀的委婉形式为barkan bo l(直译为!成神∀)。一些隐喻形式也包涵了浓厚的萨满教彩，如在新疆达斡尔语中将!彩虹∀，
比喻为!雅德根之路∀(直译为!萨满之路∀)，喻指通往天堂之路是多彩缤纷之路。
2、生态观
达斡尔族自古以来居住上依山傍水，并从事多种生产活动，民族的繁衍生息与自然环境密切相关。而达斡尔族所处环境动物种类繁多，植被丰腴，生态环境良好。达斡尔族一方面为了生存，需要向环境索取各种动植物，另一方面为了又与大自然始终处于自然和谐的关系之中，什么季节捕捞和猎捕何种动物，采集何种植物都有一定的讲究，长而久之自然形成了全民性的生态平衡意识与观念，并由此形成了爱护动植物、与动植物为友的自然崇拜观念。
3、敬老观
达斡尔族先民的祖先崇拜，在一定程度上在达斡尔族民间形成了尊老敬祖、孝敬长辈的观念。如根据达斡尔族以西为贵的习俗，老人一般都居住在开有西窗的西屋。又如按达斡尔传统习俗，腊月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分别都要向老人磕头拜年。
4、数字观
达斡尔族对!九∀的具有特殊的偏好，这种崇拜心理似源自于萨满教，如萨满神衣腰部两侧的细皮条为九根，在萨满世界里的掌管后嗣子孙的老妈妈叫!敖蔑.额倭∀，她白发苍苍，住在有九层台阶的木榭里，九
顶白毡房的正中间的一间包房里。在她有三层城垣的庭院里，有永远喷涌的九眼泉。达斡尔族祭天时，祭祀的牺牲是牛，一般大型祭奠仪式要用九头牛。许多组合神灵在构成上也与!九∀有关，如x oleer barkan (霍列力神)由包括九个莽盖(魔)、一个九头莽盖、九颗人头颅组成的魂灵在内的17种神和58种生物与物件组成。祭x oleer barkan(霍列力神)时，首先由九个男子向神位敬烟献酒，然后由九男九女献舞。
综上，我们认为，达斡尔先民根据有限的知识与经验，通过分类命名来将诸神重新组织或完善为一个具有整体性特征的文化世界。这种具有类比性和整体性思维方式都表现出达斡尔先民实用的理性思维特征。
总体上，达斡尔人信奉诸神其目的是为了达到降福与人的目的，完全是一种实用的理性思维，其表现了达斡尔先民试图将天地与人类合二为一，彼此!互渗∀的目的。符合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中所说的思维类型中的!互渗律∀。因此，达斡尔族的多神信仰及其各神分工细腻是与达斡尔族文化的特征十分吻合的。因而也由此而使得萨满教这种本身就以泛灵崇拜为中心的信仰体系能够被达斡尔人所深深地认同，并作为一种心理文化的深层结构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以说萨满教在达斡尔族文化中是有其肥沃的生长土壤的，同时也是达斡尔族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个心理文化!堡垒∀。
(责任编辑：章 宏)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22卷).∗M+
%有关达斡尔语中的宗教词语的分类系统及其特征
请参阅丁石庆.达斡尔语言与社会文化(第四
章：宗教词语与宗教文化).∗M+.北京：中央民
族大学出版社,1998.
&乌丙安.神秘的萨满世界中国原始文化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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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音塔娜、托娅.达斡尔族文学史略.∗M+.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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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福义主编.文化语言学(修订本).∗M+.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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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达斡尔族多神信仰及其相关的价值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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