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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声和
《东瓯诗存》中只收录王自中四首诗，而其中有两首还在网络上却被误传为杨万里的诗。这也难怪，因王自中诗法杨万里，与之唱酬，其诗附在了杨万里的诗集里，人们就粗心地将王诗当成杨诗了。所以，写王自中诗话，要从杨万里、辛弃疾、陈亮、陈傅良、叶适等人的诗集诗了。 王自中的《迓杨诚斋》诗，是首有故事的诗，诗风确也有杨万里的风格：
江东使者行部归，信帆一只桨四枝。昨夜水深泥三尺，系在谁家屋外篱。我欲遣人问消息，个样船多人不识。却有一事
差事徵，隔船听得哦诗声。
此诗有原注：“《丛谈》：王道甫守信州，杨诚斋（杨万里）以江东使者行 部，颇有意督过之，道甫迓以诗云云，全效诚斋诗体，公一见大喜。”这风格清新的诗句，比之庸俗的恭
维的话语有作用。杨万里从“有意督过”，到读诗之后“一见大喜”，可以再现中国官场文化的人情世故，文人交往淡如水，倾心全在诗句中。
《东瓯诗存》中有王自中的《夜卧舟中闻有唱山歌者倚其声作二首》，俨然是竹枝词的笔调：
生来不识大门边，一片丹心石样坚。闻道阿郎难得妇，无媒争得到郎前。
种田不收一年事，娶妇不着一生贫。
温
州古代诗人的诗很多。这些诗篇，虽是离我很远年代的诗人写的，他们有不同的表达情感
的方式，有不同种的情感语言，有深藏难懂的古意，但那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的中国特情商。
几年前我就想写王自中的诗话了，真是苦于他的存诗太少。但寻王自中的诗，也是一种享受。
王自中（1132-1199），字道甫（道父、道夫），自号厚轩居士，平阳人。少年气度超迈，孤愤激昂，得叶梦锡、周葵、吴芾、王十朋赏识。18岁时被叶衡（南宋孝宗时宰相）聘为塾师。乾道三年（1167），阙上三疏，触怒权贵，送徽州听读。
淳熙五年（1178）中进士至终老，一辈子只在州县的官职上徘徊。先是安徽舒州怀宁主簿，十年知分水县（现桐庐），诏赴都堂审察，除籍田令，出为郢州（今武昌一带）通判。十四年知光化军（今襄阳）。绍熙二年（1191）改知信州（今江西上饶主城区），次年丁忧去职。庆元四年（1198）差知邵州。五年卒，终年68岁。叶适作《陈同甫王道甫墓志铭》，将两个文化名人合写墓志比较少见。后有学者认为是水心先生一番苦心，借陈亮的名气大，王自中可倚之。
CULTURE
王自中是南宋时期温州诗名很高的诗人，宋史、明弘治《温州府志》、民国《平阳县志》有传。可惜的是，他所著《厚轩集》《孙子新略注》《王政纪原》等，均佚。其事略，除在史志上可寻，也能在宋魏了翁《宋故耤田令知信州王公墓志铭》、陈傅良《王道甫圹志》、叶适《陈同甫王道甫墓志铭》、宋吕祖谦《东莱集》、宋杨万里《诚斋集》、宋周必大《文忠集》、清孙衣言《瓯海轶闻》等著
述中出诸多的文字依据。以此说明，王自中官虽做得不大，但他的交往很广，诗
词更有成就。
王自中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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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白日漫山去，老却郎时懊杀人。
王自中这两首山歌广为流传。至清代，平阳诗人张綦毋的《船屯渔唱》中题藻溪的公婆石诗：“种田不收一年事，娶妇不着一生贫。请看山头不翁姥，兀然相对却如宾。”张綦毋诗的前两句，完全借用了王自中诗作。
王自中的两首山歌得以保存下来，是与杨万里诗集里保存其和诗有关，并被流传。因杨万里官位高诗
名大，宋光宗曾为其亲书“诚斋”，故学者称其为“诚斋先生”。杨万里有《和王道父山歌二首》：东家娘子立花边，长笑花枝脆不坚。却被花枝笑娘子，嫁期已是蹉春前。
阿婆辛苦住西邻，岂爱无家更愿贫。秋月春风担搁了，白头始嫁不羞人。
《题敬荣堂》是应酬诗。王自中称
赞敬荣的四兄弟和睦相处，白首同居，能敬能荣，可以成为乡里典范。诗不高调，却有深刻的“分甘贫亦乐，争夺势将倾”的劝诫之意，他将律诗写成这样的琅琅上口的风格，实在难得。这也是王自中诗作的可贵之处，写诗如写歌，百姓都能读得懂：
白首同居四弟兄，由渠能敬故能荣。细看鸿雁飞翔意，可见鸤鸠均一情。绝少分甘贫亦乐，较长争夺势终倾。黄堂今日亲行酒，欲与邦人作范程。
王自中在诗词唱和中，与辛弃疾往来是最多的。因为王自中在任信州时，也刚好是辛弃疾在信州定居的时候。辛弃疾总的词作中，信州词的数量占了绝对比重，而这个阶段也是辛弃疾站定了自己词坛地位的重要时期。所幸的是，王自中的词作在辛弃疾的诗集中以“和作”的形式留下痕迹：
这是王自中写的一阕《念奴娇·扁舟夜泛》：
扁舟夜泛，向子陵台下，偃帆收橹。水阔风摇舟不定。依约月华新吐。细酌清泉，痛浇尘臆，唤起先生语。当年纶钓，
为谁高卧烟渚。还念古往今来，功名可
共，能几人光武。一旦星文惊四海，从此
故人何许。到底轩裳，不如蓑笠，久矣心
徽州商王相与。天低云淡，浩然吾欲高举。
王自中的词，似有劝慰辛弃疾的话要
说，也有自己的明志。虽有自嘲句，“到
底轩裳，不如蓑笠，久矣心相与。”却又
是踌躇满志语，“天低云淡，浩然吾欲高
举”。
辛弃疾《念奴娇 和信守王道夫席上
韵》词，是和王自中的：
赛猫购购风狂雨横，是邀勒园林，几多桃李。
待上层楼无气力，尘满栏干谁倚。就火添
衣，移香傍枕，莫卷朱帘起。元宵过也，
春寒犹自如此。为问几日新晴，鸠鸣屋
上，鹊报帘前喜。揩拭老来诗句眼，要看
拍堤春水。月下凭肩，花边系马，此兴今
休矣。溪南酒贱，光阴只在弹指。
两阕词让人读着，想着：两位词人在
祖国只存半壁江山的形势里，借酒消愁，
“待上层楼无气力。”他们以诗为友，与
同志者共鸣，唱出的是“月下凭肩，花边
系马，”“揩拭老来诗句眼，要看拍堤春
水”的雅怨。但从“光阴只在弹指”的词
句里可以体悟到，辛弃疾志未衰，“风狂
雨横”气质仍在。
辛弃疾的词集中，还有多首经典的
词，均是和王自中的，可惜的是王自中的
原作却没有保存，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一些
精神来。辛弃疾的《临江仙 和王道夫信
守韵》，虽咏唱的是“记取年年为寿客，
只今明月相随”，却心存不安，“海山问
我几时归”，仍有豪气与国忧乡愁，时刻
惦念着重归战斗的生涯，为社稷立功：
记取年年为寿客，只今明月相随。
莫教弦管便生衣。引壶觞自酌，须富贵何
去离子水ph时。
入手清风词更好，细书白茧乌丝。
海山问我几时归。枣瓜如可啖，直欲觅安
期。
辛弃疾最为出名的是《青玉案·元
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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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王自中曾在信州任职，图为今信州城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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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 /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但辛弃疾的《好事近·席上和王道夫赋元夕立春》，却是与王道夫的唱和之词，为此让我又叫一声遗憾，原词不在，只能读到辛弃疾的作品了：
彩胜斗华灯，平地东风吹却。唤取雪中明月，伴使君行乐。
红旗铁马响春冰，老去此情薄。惟有前村梅在，倩一枝随著。
强敌压境，国势日衰，而南宋统治阶级却不思恢复，偏安江左，沉湎于歌舞享乐，以粉饰太平。洞察形势的辛弃疾，欲补天穹，却恨无路请缨。他满腹的激情、哀伤、怨恨，交织成了这幅元夕立春的“平地东风”之叹，“红旗铁马”的悲壮。
我在寻王自中的诗词朋友圈的时候，这个圈里有状元出身的陈亮，有永嘉学中领军人物陈傅良、叶适等。在诗词往来中，可以读出他们的共同志趣来。如陈亮的鹧鸪天《怀王道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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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行歌记昔游。头颅如许尚何求。心肝吐尽无馀事，口腹安然岂远谋。 才怕暑，又伤秋。天涯梦断有书不。大都眼孔新来浅，羡尔微官作计周。
这首词，是陈亮对王自中生平的真实写照。王自中登第后，长期屈居微职，夙志渐灰，陈亮为之不平。“心肝吐尽无馀事，口腹安然岂远谋。” 从中可以看出陈亮与之共勉的态度和他们的挚友之情。另，王自中的才气曾在陈亮的其他文章中得到反映，陈亮称王自中的书法是“韩筋柳骨，笔砚当独步”。
陈傅良与王自中同是温州同乡，他对王自中的学问和为人是了解的，有两首写给王自中的诗，均为田园生活诗，应是王自中已经回到家乡在平阳居住了，陈傅良也在瑞安仙岩过着“黄卷青灯自卷舒”的生活了。陈傅良的其中一首为五律诗：论定千年后，心宽万事平。吾方惭鼠伎，安敢道鸿冥。门户虽入境，溪山亦世情。半天乔木立，尽日好禽鸣。
另一首是七律诗：
森森万木一精庐，黄卷青灯自卷舒。却肯追随三舍远，不论闻问十年疎。遗贤公已长怀玉，老圃吾方欲荷锄。安得谢岩题壁片，一尊相伴看芙蕖。
叶适与王自中有很深的交往，叶适是榜眼出身，王自中却在淳熙元年
（1174），就试于两浙转运使，诗赋第一。从叶适诗集中查得六首诗是写给王自中的，从诗意中可以看出，叶适还在任上，王自中已经归田。《因在秀州寄王道夫诗三首》诗，叶适风趣地向王自中相求二顷地，用于归耕。赏读叶适这三首田园生活诗，家常的话中蕴含着对家乡平静生活的向往：
衮衮红尘五月留，来时落木不胜秋。只今春事浓如许，万里沧浪又一舟。
鱼龙远避水光浮，草木怒长山意豪。独立和风清宿酒，晚云收尽月痕高。
潘君狂甚诗能古，叶子文高世莫惊。何处有田求二顷，向来三月决归耕。
叶适的另三首诗《次王道夫舟中韵》，其诗也似有竹枝词之味：
鸜鹆收声避鷅鶹，田家蚕麦已知秋。西湖风物无人供，时有跳鱼入过舟。
橐纪听乐心肝尽，拔剑论功目眦豪。鸣鸟不闻千仞远，抟风鹰隼顿能高。
旧读恺歌追小雅，近看羽檄过西京。中兴文字须公等，容我春山带犊耕。
王自中，身处南宋偏安之世，不但是好诗人，并有经世致用的理想，有浓厚的事功倾向，应属永嘉学的范畴。于兵法，著有《孙子新略》；于历制度沿革，著有《历代年纪》《王政纪原》。“中兴文字须公等”，这是叶适对王自中有很高的评价，他将王自中归于“南宋中兴”学术与文字的领军人物之列。当时，杨万里、陆游、尤袤、范成大并称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但是王自中的地位不高，上不了“四大”之台阶，可叶适却有此抬举，也是难得。
倾听文字的声音
以上的诗话，我只能收录王自中诗四首，词一阕，却要借用其他名家与王自中的唱和诗来凑。但在他人诗中，却让我闻到了王自中如歌的文字，音韵里的呼吸。
以此表达对王自中景仰，对王自中著述与诗作遗失的惋惜。
CULTURE
《浙江通志》中记载的王自中
《宋史》中的《王自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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