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旁边的人|博尔赫斯

门槛旁边的⼈|博尔赫斯
∞《阿莱夫》El Aleph,1949
⽐奥伊·卡萨雷斯从伦敦带回⼀把奇特的⼔⾸,三棱形的⼑⾝,H字形的⼑柄;我们那位英国⽂化协会的朋友,克⾥斯托弗·杜威说,这种武器是印度斯坦⼈常⽤的。这⼀见解使卡萨雷斯打开了话盒⼦,说他在两次世界⼤战之间在那⼀地区⼯作过。(我记得他还误引了尤维纳利斯的⼀句诗,⽤拉丁⽂说“恒河之⽔天上来”。)我根据他那晚讲的见闻,编写了下⾯的故事。内容肯定忠实于原意:愿真主助我摒绝诱惑,以免添枝加叶,或者像吉⼘林那样夹叙夹议,渲染故事的异国情调。此外,这篇故事有⼀种简古的意味,或许可以和《天⽅夜谭》⾥的故事媲美,让它泯灭,实在是⼀⼤憾事。
我所要讲的故事,确切发⽣在什么地点⽆关紧要。再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谁记得住阿姆利则或乌德这类地⽅的精确的地理位置呢?因此,我只消说当年⼀个伊斯兰城市⾥发⽣了骚乱,中央政府派了⼀个铁腕⼈物前去恢复秩序。那个⼈出⾝于苏格兰⼀个显赫的武⼠家族,⾎液⾥带有暴⼒的传统。我只见过他⼀次,但再也忘不了他乌⿊的头发,⾼⾼的颧⾻,贪婪的⿐⼦和嘴巴,宽阔的肩膀和北欧海盗似的结实的⾻架。今晚在我的故事⾥暂且称他为⼤卫·亚历⼭⼤·格兰凯恩吧;这两个名字对他很合适;因为两位以铁的权杖治理国家的君主分别叫这两个名字。我猜想⼤卫·亚历⼭⼤·格兰凯恩(我得习惯于这么
称呼他)叫⼈⽣畏;他⾛马上任的告⽰⼀张贴出来,全城就平安⽆事。但他仍旧颁布了许多酷烈的法令。⼏年过去了。锡克族和穆斯林捐弃了宿怨,城⾥和附近地区太平⽆事,这时格兰凯恩却突然失踪。很⾃然,有不少街谈巷议,有的说他被,有的说他给杀死了。
这些情况是我从上司那⾥听来的,因为新闻审查⼗分严厉,格兰凯恩失踪之事报上未予评论(据我回忆,甚⾄没有报道)。有句谚语说,印度之⼤⼤于世界;格兰凯恩在奉诏管辖的城市⾥也许可以⼀⼿遮天,但是在⼤英帝国的⾏政机器⾥只是个⼩⼩的零件。当地警⽅的调查毫⽆结果;我的上司认为派⼀个⼈微服私访或许能减少疑惧,取得较⼤效果。三四天之后,(印度街道之间的距离够⼤的),我跑遍了那个吞没⼀个⼤⼈的城市的街道,没有多⼤指望。
我⼏乎⽴即感到⼀个隐瞒格兰凯恩下落的庞⼤阴谋。我觉得,这座城市⾥没有⼀个⼈不知道这个秘密,没有⼀个⼈不发誓守⼝如瓶。我询问的⼈中间,⼤多是⼀问三不知;连格兰凯恩是谁都不知道,从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另⼀些⼈则相反,说什么⼀刻钟之前还见到他同某某⼈在讲话,甚⾄还陪我到两⼈进去的那户⼈家,可是⾥⾯的⼈说是根本没有见过那两⼈,或者说是刚刚离开。有些⼈说得有⿐⼦有眼,却没有⼀句真话,⽓得我照着他们的脸就是⼀拳。证⼈们尝到了我的厉害,⼜编出⼀套谎话。我不相信,但不敢置之不理。⼀天下午,有⼈留给我⼀个信封,⾥⾯的纸条上写着⼀个地址……
我赶到时,太阳已经西沉。信⾥的地址是个贫民区;那座房屋很低矮;我从⼈⾏道上望到⾥⾯有好⼏进泥地的院落,最⾥⾯是⼀⽚空地。最后⼀进的院⼦⾥在举⾏某种穆斯林庆典;⼀个盲⼈捧着红⾊⽊制的琵琶⾛了进去。
我脚下有个⽼态龙钟的男⼈蜷缩在门槛上,⼀动不动,仿佛⼀堆什么东西。我得描述⼀下,因为他是故事的重要部分。漫长的岁⽉磨掉了他的棱⾓,抽缩许多,有如流⽔冲刷的⽯头或者经过⼏代⼈锤炼的谚语格⾔。他鹑⾐百结,⾄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缠头长⼱也是⼀条破布。他向我抬起头,在沉沉暮⾊中只见黧⿊的脸和雪⽩的胡⼦。反正我已不存什么希望,开门见⼭就向他打听⼤卫·亚历⼭⼤·格兰凯恩。他开始没有听懂(或许没有听清),我不得不解释说格兰凯恩是司法长官,我在他。我说话时觉得询问这样⼀个⽼头未免可笑,对他来说,现实⽆⾮是模糊的嘤嘤声。我想,这个⽼头也许能谈谈有关或者阿克巴的事情,但绝没有格兰凯恩的消息。他随后讲的话证实了我的怀疑。
“司法长官!”他略带诧异地说。“长官失踪了,你们在。我还是⼩孩的时候发⽣过这种事情。⽇期我记不清楚了,不过那时候记卡尔·赛因(尼科尔森)还没有在德⾥城下阵亡。过去的时间留在记忆⾥;我当然记得当时发⽣的事情。神⼀怒之下容许⼈们败坏堕落;因此⼈们满⼝诅咒,谎骗欺诈。话虽这么说,不是所有的⼈都是邪恶的,当传闻⼥皇要派⼈到这个国家⾏使英吉利的法律时,那些不太坏的⼈额⼿相庆,因为他们认为法治总⽐混乱为好。那个基督徒上任不久就滥⽤职权,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罪⼤恶极的⼈都从轻发落。最初,我们并不怪罪于他,因为谁都不清楚他推⾏的英国司法制度,
新长官的明显的倒⾏逆施也许⾃有他的奥妙。我们总是往好⾥想,认为他总有他的道理,但是他同世界上所有贪官污吏的相似之处实在太明显了,到头来,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他成了暴君,穷苦百姓(他们⼀度对他寄予厚望,现在发觉看错了⼈,格外忿恨)打定主意要他,加以审判。光说不⼲是不够的;计划必须付诸⾏动。除了头脑简单、少不更事的⼈之外,也许谁都不信这个⼤胆的计划能够实现,但是成千上万的锡克族和穆斯林履⾏了⾃⼰的诺⾔,⼀天居然难以置信地做到了他们谁都认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了司法长官,把他囚禁在偏僻郊区的⼀间农舍⾥。然后,他们遍访遭受他伤害的⼈,或者(在某种情况下)寻那些遗孤遗孀,因为那些年来,这个屠夫⼿中的剑从没有休息过。最后,也许是最艰巨的⼯作,是寻并任命⼀位审判司法长官的法官。”
这时候,有⼏个妇⼥进了屋,打断了他的话。
过了⼀会⼉,他缓缓地接着说:
“谁都知道每⼀代都有四个正直的⼈,秘密地⽀撑着天宇,并在神⾯前证明了⾃⼰当之⽆愧:这四个⼈中间准有⼀个最称职的法官。但是⼈海茫茫,湮没⽆闻,相见不⼀定相识,何况他们⾃⼰也不知道⾝负秘密使命呢?于是有⼈出主意,既然我们⽆缘辨识贤⼈,那就从痴騃中间去。这⼀意见占了上风。《》学者,法学博⼠,有狮⼦之称、信奉⼀个神的锡克族,信奉众多神祗的印度教徒,宣
扬宇宙的形状像是叉开两腿的⼈的马哈毗拉和尚,拜⽕教徒和信奉犹太教的⿊⼈组成了法庭,但是最终的判决交给⼀个疯⼦去做。”
这时候,有⼏个⼈从庆典活动中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由⼀个疯⼦来判决,”他重复了⼀遍。“以便神的睿智通过他的嘴来表达,让⼈的狂妄⾃⼤感到羞愧。疯⼦的名字已被⼈遗忘,或者根本没⼈知道,他⾚⾝裸体或者披着褴褛的⾐服在这⼀带街上转悠,⽼是⽤⼤拇指数⾃⼰的⼿指,或者同路旁的树⽊调笑。”
我不以为然。我说,由疯⼦做最后判决,审讯是⽆效的。
“被告接受了这个法官,”他回答说。“也许他明⽩,假如密谋者释放了他会有危险,他只能从⼀个疯⼦那⾥得到⾮死刑的判决。据说⼈们告诉他法官是谁时,他哈哈⼤笑。由于证⼈数⽬庞⼤,审判过程持续了许多⽇⽇夜夜。”
⽼头不做声了,显得⼼事重重。我得些话来说,便问他审判了⼏天。索伦森
“⾄少⼗九天吧,”他回答说。从庆典活动出来的⼈⼜打断了他的话;穆斯林是不准喝酒的,但是出来的⼈的脸⾊和声⾳仿佛都像喝醉酒似的。其中⼀个朝⽼头喊了句什么,然后⾛了。
“不多不少,恰恰⼀⼗九天,”他更正说。“那个狠⼼狗肺的家伙听了判决,⼑⼦插进了他脖⼦。”
禅宗思想
他眉飞⾊舞,但声调残忍。接着,他声⾳⼀变,结束了那个故事。
“他⽆畏⽆惧地死了;那些⽆赖恶棍有时候很硬⽓。”
“你讲的事情出在什么地⽅?”我问道。“在⼀间农舍?”
他第⼀次抬头正视我。然后慢慢地、字斟句酌地说:
“我说过他们把他囚禁在⼀间农舍,并没有说在那⾥审判。是在这座城⾥审判的:在⼀座普通的房⼦,像这⾥⼀样的房⼦。房⼦与房⼦差别不⼤,重要的是那座房⼦建在地狱还是建在天堂。”
我打听那些密谋者的下场。实体经济
“我不知道,”⽼头耐⼼地说。“这些事情过了多年,早给遗忘了。也许他们被判了罪,但判罪的是⼈,决不是神。”
他说完便站起⾝。我觉得他向我下了逐客令,从那⼀刻开始,我这个⼈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旁遮普省各族男⼥汇成的⼀股⼈流,有的在祈祷,有的在诵唱,朝我们拥来,⼏乎把我们卷⾛:那些狭窄的院落⽐长门厅⼤不了多少,竟然出来这么多⼈,真叫我吃惊。另⼀些⼈是从左邻右舍出来的;他们准是跳过短墙过去的……我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才挤开⼀条路。在最后那个院⼦⾥,我遇上⼀个⾚
⾝裸体、头戴黄⾊花冠的男⼈,⼈们纷纷吻他,踊跃捐输,他⼿⾥有⼀把剑,剑上沾有⾎污,因为这把剑处死了格兰凯恩,格兰凯恩的残缺的⼫体则是在后院马厩⾥到的。
El hombre en el umbral The Man on the Threshold
烟气分析La Nación 20. April 1952
几何图形拼贴画图⽚作者:Alberto Brec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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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胚凝集素“阅读原⽂”可看蓝虎|博尔赫斯

本文发布于:2024-09-23 16:21:25,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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