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傻子(散文)(金心艺译)

特谢拉·德·帕斯科埃斯(1877-1952),葡萄牙著名诗人、作家、哲学家,原名若阿金·佩雷拉·特谢拉·
德·瓦斯康塞洛斯,是葡萄牙二十世纪“追怀主义运动”的主要代表人物,被葡萄牙文坛誉为“哲学家诗人”。1911年在波尔图参与创办杂志《鹰》,该杂志成为“葡萄牙文艺复兴运动”的主要阵地。《可怜傻子》发表于1924年,本文采用1973年版作为翻译底本。
周边·葡萄牙小辑
可怜的傻子(散文)
〔葡萄牙〕特谢拉·德·帕斯科埃斯著金心艺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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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一个可怜的傻子做的梦,是一颗头骨中升起的烟雾,笼罩着空间,勾勒出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交通波
的形状。
在秋日许多个紧张的下午,我房屋的炊烟仿佛被天使和幽灵用一个雕塑家般的疯狂灵感激活。
傍晚,天使和幽灵在我房屋上空盘旋……我甚至会拥抱它们,却不知要去往何方。我溶解在蓝天之中,因为我很清楚,我是黄昏的一个幻想……一个可怜的傻子,在暮中迷狂地听着猫头鹰歌唱它的忧愁与悲伤。
一切都是一个可怜的傻子做的梦。可怜的傻子同样也是一个梦,一个道尚未化成肉身的上帝之梦,所以,他行走时裹着光环,像云朵一样轻盈……
我们是神圣的梦,这个梦还没有在我们身体的疆界内彻底凝结。在我们之中,存在着一个内在的灵薄狱(介于地狱和天堂之间的中立地带),那是一片原始、感性的模糊地带,使我们具有神话般的能力,将所有事物理想化。
这灵薄狱犹如尚未化身为人的圣子,纯净、完整、神圣。我们由此理解神性,理解我们的存在并不完美。这种存在并未绝对地定义自身,也没有在本应标识其整体样貌的全部线条中化为结晶。
倘若我们被明确定义,就会成为一个完美却有限的存在,像石头一样被物化。我们会变成一尊神像,但无法触及神性。我们会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活生生的造物,因为生命是无度与放纵,是一种超越
的冲击,是非物质的力量,无法定义,是灵魂,是不完美。狗字成语
生活即战斗,交战的一方是其显露的诸多面孔,另一方则是灵薄狱。那些面孔在此迷失,渐行渐远,直到相隔想象中最遥远的距离。这是一场现实与梦境的战斗,灵与肉激烈交锋。
在我们身上,道并没有完全化为肉身。我们既是躯体也是灵魂,是一部分的灵,半成形又未成形,是物质与灵薄狱,石头的骨架,还有那一缕遮蔽它、环绕着它飘荡的烟,在一阵阵狂风中起舞……
由此你们才看到一个可怜的傻子,他多愁善感,是个抽抽噎噎的可笑之人。
在内心的灵薄狱里,在这精神的无限之中,上帝的记忆鲜活如初,滋养我们的希望,变换这头魔兽的形象,它走在一条条林荫大道上,时而穿着时髦,时而衣衫褴褛。
我们在希望之火中燃烧,以便留下一段记忆,一股上升而永不熄灭的烟雾。
万物皆是回忆:像一缕轻烟,弥漫于上千张生动的面孔;或一团浓烟,迟钝、阴暗;还有远处,魔鬼与天使们不断添柴的篝火,巨大而无形。
我活着,因为我有希望。我忆,故我在。
一件事物意味着对自身的回忆和对其他事物的渴望,但透过所有变奏,依然保有其最本质的架构。
人将永远拥有猿猴的身体和天使的灵魂,前者由魔鬼草草勾画,后者由死亡落下最后一笔。他将永远一如既往:各种力量争斗不休,并被归纳为两种力量——生命与死亡;生命率领它魔鬼般的影子军团,死亡宣扬它天使般的理论,而天使正在歌唱。
回忆与希望:宇宙的生命与躯体。
生活是一场回忆与遗忘的对决——关于追怀(追怀,又译“萨乌达德”,是葡萄牙民族特有的复杂情感,指因人、时间、地点或事物在当下的缺席、消失、远离或被剥夺,而感到悲伤与怀念,并产生缺失感。这种情感在葡萄牙中世纪抒情歌谣中就有所记载;十六世纪末期因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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萄牙帝国没落而逐渐成为一种民族情感;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受欧洲浪漫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潮影响,追怀主义运动在葡萄牙兴起,该运动主张将“追怀”视为葡萄牙精神的决定性特征与最高情感,推崇
具有弥赛亚主义特征的爱国主义情怀,力求通过回归葡萄牙文化传统,实现民族复兴)的戏剧!
遗忘造就了黑夜、静寂与孤独;但正是在孤独、黑夜与静寂中,回忆才得以浮现轮廓,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影像。那些回忆散发出一束光,不断趋近并定义着它们;又投射出一片阴影,驱离它们,使其化为幽灵。
阴影与光交织成一团飘摇不定的云雾——这正是我们希望的灵魂把自己塑造成记忆的身体……
含混,犹疑,渴求与断念,离开与留守,
“盛衰枯荣”,如诗人所说,皆是固有而普遍的活动,但被分裂成两种对抗的力量,它们相互抵消、凝结,在广袤的混沌世界里形成一个清晰的点,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在寂静中发出一声呐喊——创造!
肉体趋向灵魂,灵魂趋向肉体。结果如何?肉体有了生命,却不是灵魂;灵魂具化成形,却不是肉体——活着的存在。
我爱黑夜、静寂、孤独,还有夜深人静时猫头鹰的歌唱。那是一首驱散往日迷雾的歌,一大片混乱的景象随之出现,有些画面在向前冲,另一些紧跟其后,更加模糊……接着,一团乌云躁动不安地翻滚起来,犹如层层波浪,把遇难者藏进深海。
我钟情于黑夜、静寂、孤独,还有夜深人静时的歌唱;那是一首挽歌,由一只夜鸟所作——猫头鹰,悲伤之诗的国王。
夜莺是月光下的高蹈派诗人,使月光结晶;后者从它嘴里落下,变成一颗颗悦目的珍珠。无数个音符发出夺目的光芒,在彩虹渲染的地带,夜莺是多么陶醉于倾听珍珠的闪烁啊!
夜莺的歌声属于这个世界,死去的人无法听见。那些早逝的花季少女呢?她们睡眠很浅,每天早晨都会醒来,只要天光的第一缕和风叩响她们墓地的棺盖……
皖南医学院学报是的,万物皆是回忆:回忆与希望。
希望并非某个特定的人:它是回忆的创举。
回忆是宇宙的骨架;希望则是覆盖其上的鲜活肉体,是使其充满活力的血液,也是记忆之光与七彩之歌。
我不是郭靖一切都是回忆与希望;两股相反的力量在创造性的冲击下犹豫不决。犹疑,相互平衡,结合,然后为存在的事物创造起源——而存在是一尊追怀的自雕像。
犹疑是一种模棱两可的行动,它使空间变得不确定且永不枯竭——确切地说,是时空。
希望迫使我走向未来,回忆却不让我离开。我既不走也不留,无法下定决心。就是这样一个可怜的傻子,在圣贡萨洛大桥(位于葡萄牙波尔图大区的阿马兰特市,作者的家乡)中央,呆呆地盯着塔梅加河两岸,绿的暗影化为流动的河水。
河流一边有小广场、礼拜堂、钟楼,还有痛苦堂的墙壁,一切都是人们用石头建成的。石头堆砌着石头,被石匠们的歌声摇抱着,在那里永远地沉睡了。河流另一边是库维罗大街。
傻子呆滞而惊愕地注视着河岸。他有一双牧食的眼睛,像两只山羊,咀嚼着天地,总也吃不饱。这可怜的家伙很瘦,皮包骨头,像一座由回忆石化而成的方尖碑,身旁有一道突兀的影子。这影子也是他,如此遥远地置身于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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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以至透过其迢遥的存在,我们只能发现从那些世界反射出的昏暗不清的光——那只是一具人形站在桥上,若阿金先生(作者的本名),愿上帝保佑他……
傻子身形瘦削,是影子,也是两只凝视的眼睛,仿佛两只猫头鹰,对月光饥肠辘辘,它们窝在各自的洞穴里,窥视着幽静的夜晚……
一个连鸟儿都嘲笑的稻草人……他独自说话,像树一样迎着风打手势,还晃动着毛茸茸的耳朵。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对命运一无所知。他就待在原处。有两个声音在召唤他,而他无法决定向前还是向后,他下不了决心。他从云端坠落,再也回不去了。一股重力将他无可抵抗地拴在土地上。这可怜的家伙生来就如此悲伤!就这样绑在一具躯体上,绑在十字架上!他能去灵魂行走的地方吗?不可能!我们并非自己的灵魂;我们是异乡人,只配得到灵魂的蔑视而不是关注。它背朝着我们,一言不发,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像;说是大理石,因为它又冷漠又骄傲。啊,我们的灵魂冰冷且傲慢!但那是傲慢还是怜悯?可以肯定,它对我们闭口不言。它知晓一切的一切,了解事物与众神的本质,却一个字也不说。绝对的沉默!但这种沉默会生出虚幻含混的私语,某些诗人会在狂热的妄想中将其转化成相互衔接且有韵律的声音,把所有年龄的小孩子哄睡。
灵魂什么都不说,尽管诗人们什么都说。
我们与自身的灵魂:两具拥抱的尸体,母亲和女儿。
可怜的傻子从云端坠落,只知道自己在一座桥的中央,下面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恐怖河流。冬日的黑夜里,它会发怒咆哮,像一头饥火烧肠的狮子。
人们说,这条河渴望鲜活的生命。
于是他们来一只动物扔进汹涌贪婪的河水,水流撞击着花岗岩桥墩。巨兽平息了怒火,这狂怒源自一位苍老的神,他执着于永生,且的确是不死之身!
诸神不死,只是长眠。
古埃及的阿匹斯神牛还在你耳边吼叫:可怜的傻子!而你面露惊恐之,仿佛要飞越那两只耀眼的牛角尖!冷静点,我的朋友!让那神牛继续哞哞叫吧。做一个当下之人。给牛套上犁,或者从一个集市到另一个集市,把所有神兽的肉都换成钱币。也许你将不再是可怜的傻子,站在一座桥中央;也不再是稻草人,招来鸟的嘲笑。
火焰检测
你的魂魄将从月亮走下来,藏在你体内,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刻。你将成为一个明智之人,对良好的社会颇有用途;但月亮会变得更加荒芜,月光会更加忧伤和寒冷。
摩托罗拉e375可我的忠告又有什么用?你不会听,你讨厌理智,因为你是个傻子;你厌恶辔头,因为你是头蠢驴。
没错,你就是一头驴,冲着所有理性之人嘶叫;你是一道暗影,浪迹于荒无人烟的沙滩,而这些沙滩包围着石化般静默的海洋。
你是大地上的一头蠢驴,你的影子投射到月亮上;你是个可怜的傻子,在众神面前十分严肃;面对凡人却滑稽可笑,如同一只毛茸茸的木偶,头上还长着两只翅膀。
但你别介意!为诸神而活吧,为你的疯狂而活,那也是一个女神——福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光明与预言之神的别名)的妹。
痴傻与月光……它们同为抽象的磷火,为海浪与泪水镀上银光。
为你的疯狂而活吧,可怜的傻子!去开采这座钻石的富矿。天使们把钻石戴在脖子上,串成五光十的项链。把自己交给你谵妄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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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吧,她是你用夕阳金的颜料在一片云朵上画的形象。去追逐她吧,疾步奔跑,不要停歇!
傻子大声说话,在高处做着手势,惊醒回声,也吓跑路人;他的身影在一个令阳光都黯淡的可怖梦境中不安地躁动;他躁动着,想要战胜混乱;他赢了,从天而降,在一片近乎蓝的空地展现他衰颓的侧影。那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枯骨,浮现于即将消散的浓雾:一个消逝的梦,在自己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块石头。
傻子是其所是,却也不然;他醒了又做白日梦;漫无目的地逃跑,最后却仍然待在同一个地方;他就在那里,坐在一块石头上,但是梦并没有彻底消失。有时候,梦会变得更加强烈,试图反抗,想要存活,于是它包裹住傻子那颗远在星辰之外胡思乱想的脑袋。傻子就在桥上转悠。有什么用呢?他一直这样,什么也不懂。傻子只知道自己住在圣贡萨洛桥上。自古希腊七贤之后,他知道的便不多了。他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座桥的中央,因为桥是石头建的,而石头是一种存在,一个现实——是伟大的真实仅剩的最后一个证据。
傻子不会拿圣贡萨洛桥去交换任何虚假的河岸,或者树木与葡萄园的幻影……那些天真或审慎的人更相信阿马兰特市和库维罗大街,他们在那里建造家园。但傻子只相信那座花岗岩老桥。他只想待在那儿,脚踩现实,透过一块镜片,远远地观望那些幻梦。
河流两岸如画,是许多颜料调的组合,或一种并不坚固的材料,也是洪水沉积的淤泥,隐藏在一层
颇具迷惑性的绿地皮之下……
塔梅加河风景秀丽,但要从这儿往下看,得倚靠一段栏杆,它曾抵御过独臂将军(即拿破仑手下的将军路易·亨利·卢瓦宗,曾带兵入侵葡萄牙,因残暴而闻名)部队的。
傻子只想待在桥上,这庞然大物仿佛是大自然的建筑:两座花岗岩桥拱之间(圣贡萨洛桥有三座桥拱),是整块的石头,整块的铁,在火山喷发的冲击下拔地而起。
他身边的一切都是石头,这种材料很厚重,透明度低,不可撼动。唯有水晶之梦的一股细流——梦里,太阳在一千道光芒中兴奋地玩耍——像伊甸园的蛇,在三座拱门下蜿蜒前进。那是飞逝的梦之细流,被光所灼烧,向所有人许诺太阳的形象。
傻子不相信承诺;他是个幻想破灭的老亚当,一座赤裸的雕像,只是大理石罢了。他不信承诺,总是害怕;他惧怕那流动的喜悦,灿烂且蛊惑人心!这种流动犹如蛇行,光滑如镜,还泛着幽绿。当太阳消逝,他清楚地看到这流动的景象被地狱的重重暗影所渗透,然后裂开数道苍白的深渊,直至地底深处。可怜的傻子被吓得面无血!
那如果月亮出现,注视着阴暗镜子中的自己呢?桥下黑的墨水会描绘出一颗闪着磷火的头骨……傻子吓得瑟瑟发抖。他睁开眼睛,却看到桥的影子,还有寂静时刻在行进。他想象自己认出其中有他本人的影像,走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
他颤抖着,冰冷的眼皮紧闭;脸越来越苍白;他感到青灰的双手在为他塑造蜡白的脸庞——恐惧的面罩,越来越完美,越来越逼真……他会尖叫吗?
然而,可怜的傻子面苍白,沉默而冰冷;那是雪的寒冷,冰雪将塔梅加河水、桥上的石头,还有两岸因夜而不可捉摸的轮廓,全都染成了白。桥底下,河流险恶的深处,头骨闪烁着森冷的磷光。
可怜的傻子面苍白,沉默不语,如同月光的剪影,被一双荒诞错乱的手从暗处划去——那双恐惧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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