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馨文
（清华大学外文系 北京 100084）ʌ内容提要ɔ幽暗生态学是由美国莱斯大学英文教授蒂莫西㊃莫顿于2007年提出的一个激进生态美学观点，其内容是以忧郁的美学态度反思沉重的话题㊂幽暗生态学思想的本质是对人类无法控制且在不断恶化的环境做出艺术的回应，其思考的对象是人与环境的共存关系，并涉及生态科学㊁艺术㊁哲学㊁文学㊁音乐㊁文化等众多领域㊂莫顿以 超客体时代 为背景提出 无自然的生态学 ，认为人类与其他宇宙万物皆以超客体的形式平等地存在，自然不是浪漫主义艺术中按照人类意愿经过美化的自然形象，而是神秘的㊁自在的㊁不受人类控制的存在，因而人类在艺术中需要承认并接受自然中的危机㊁死亡等阴暗面㊂在此基础上，莫顿将自己的生态美学思想称为 幽暗生态学 ，主张尊重人与环境不可终止的共存关系㊁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的环境以及 没有人类的未来 ，并认识到且承担起人类对环境的责任㊂本文从莫顿的世界观㊁生态批评话语体系㊁ 幽暗 之于生态思想的重要性以及幽暗生态学在文学阅读中的应用四个主要方面对莫顿的幽暗生态学进行阐述㊂ ʌ关键词ɔ蒂莫西㊃莫顿 幽暗生态学 无自然的生态学 生态美学 生态批评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 美国族裔文学中的文化共同体思想研究 （21&ZD281）㊁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 后殖民主义㊁世界主义与中国文学的世界性研究 （18WXA002）的阶段性成果载荷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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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莫西㊃莫顿（Timothy Morton，1968-）是美国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的丽塔㊃谢伊㊃古费（Rita Shea Guffey Chair）英语文学讲席教授㊁后结构主义生态批评家，其代表性思想幽暗生态学（Dark Ecology）最早在‘无自然的生态学“（Ecology without Nature ，2007）和‘生态思想“（The Ecological Thought ，2010）中得到诠释，并在此后的‘超客体“（Hyperob-jects ，2013）㊁‘幽暗生态学“（Dark Ecology ，2016）㊁‘成为生态的“（Being Ecological ，2018）等专著和相关论文中进一步补充和拓展㊂莫顿的幽暗生态学根植于文学批评，还涉及生态科学㊁艺术㊁哲学㊁音乐㊁文化等众多领域㊂①幽暗生态学已经引起了多国学者的关注：截至2022年2月末，莫顿有关幽暗生态学的著作已被翻译为11种文字出版；②幽暗生态学也被纳入‘牛津生态批评手册“③等权威性生态批评理论书目㊂但在国内，目前莫顿尚无中文译著出版，在中国知网上有一篇其论文的中译文‘从现代性到人类纪：不对称时代的生态学与艺术“，④而目前唯一一篇介绍和评论莫顿的生态学思想的论文则是张进⑤与许栋梁合著的‘幽暗生态学与后人文主义生态诗学“，⑥文章指出 诗性言说使得幽暗生态学走向一种后人文主义范式的生态诗学 ㊂本文试图从整体上介绍莫顿的生态思想体系㊂
莫顿将生态思想（ecological thinking）定义为从彼此独立的万事万物间的内在关联性（interconnecte
dness）出发的开放性思维，其思考的根本对象是生态中人类与环境间的唯一关系，即共存（coexistence）㊂⑦其中环境既包
论蒂莫西·莫顿的幽暗生态学
①
②③
④
智勇大冲关2009
⑤⑥⑦莫顿是一位极为活跃的跨界学者，其丰富的成果可参考莱斯大学的教师简介：https：//eng-
lish.rice.edu /faculty /timothy-morton㊂根据莫顿的个人博客（http：//ecologywithoutnature.blogspot）于2022年2月22日的更新，已出版的译本有11种，分别为克罗地亚文㊁丹麦文㊁德文㊁荷兰文㊁法文㊁意大利文㊁日文㊁罗马尼亚文㊁俄文㊁西班牙文㊁土耳其文㊂博客上指出中文版‘无自然的生态学“将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但出版日期尚未公布㊂
Timothy Morton， Deconstruction and /as Ecology ，in Greg Garrard，ed.，The Oxford Handbook of Ecocriticism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pp.291-304.蒂莫西㊃莫顿：‘从现代性到人类纪：不对称时代的生态学与艺术“，王爱松译，‘国际社
会科学杂志“（中文版）2014年第4期，第53 68㊁8 9页㊂笔者要特别感谢兰州大学文学院张进教授毫无保留地跟我分享他的最新资料㊂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第95 99页㊂
Timothy Morton，The Ecological Thought （Cambridge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0），pp.1-4.
括人类也包括非人客体（nonhumans），它们以超越人类主观意志的 超客体 （hyperobjects）形式存在；而 超客体时代 （time of hyperobjects）是人类认识到自身与众多超客体平等地㊁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地共存的时代，是莫顿的幽暗生态学产生的时代背景㊂琴谱音响
莫顿的生态思想具有强烈的思辨和创新意识，自成一格并带有一定的激进情绪㊂幽暗生态学的缘起在于对包括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在内的㊁深受浪漫主义时期以来以人类为中心的美学思想的反思和批判㊂莫顿指出，人类中心的美学观点将 自然 等同于由人类想象美化后的自然形象，与独立于人类主观世界的自然本身背道而驰㊂①由此，莫顿使用 无自然的生态学 （ecology without Nature ②）
这一概念来解构人类中心的自然观，并主张生态思想是包容开放的，不该被特定概念限制；生态批评应当从美学的维度展开，因为美学的立场本身就是非概念的（nonconceptual），且艺术能够使非概念的事物获得可以被辨识的形态㊂③
在对深层生态学反思的基础上，莫顿进一步提出了 更深层生态学 （real-ly deep ecology），即 幽暗生态学 （dark ecology）㊂莫顿指出 幽暗 是超客体时代中人类应当持有的审美态度㊂人类面对现实中日益恶化却无法改变甚至尚未了解的环境，只能够在美学的维度中以艺术的方式进行回应，于是这种生态观本身就是 幽暗的㊁神秘的㊁包容的 ，是 现实的㊁压抑的㊁秘密的㊁鲜活的和反讽的 ㊂④对恶劣环境的 幽暗 思考是必要且必需的，因为它要求人类从宏观的视角看待环境和审视人类自身，并承担起人类的责任，由此再促使人类通过艺术的方式深化和表达自身的思考㊂值得注意的是，虽然 幽暗 是无能为力的忧郁，但它绝不是宿命论的悲观，而是在对人类局限性和恶劣环境不可控性保持清醒认知的基础上做出的勇敢的美学回应㊂
文学理论前沿·第二十五辑
①
②③
④Timothy Morton，Ecology without Nature （Cambridge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7），pp.2，14.莫顿用首字母大写的 自然 （Nature）来强调人为构建的自然形象具有欺骗性㊂Timothy Morton，Ecology without Nature （Cambridge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7），p.24.
Timothy Morton，The Ecological Thought （Cambridge &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0），p.16.
一 超客体时代的生态美学
幽暗生态学本身带有极强的时代感，即它是超客体时代中的生态美学㊂莫顿认为人类与环境中的任何客体皆平等共存，将人类与环境中的万物称为超客体，并赋予超客体极为宏大的时空维度㊂在超客体时代中，人类在认识到超客体的无限性的同时不得不承认人类自身的局限性，这便为人类摆脱人类中心的美学思想提供了可能㊂
（一）超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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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顿的超客体概念根源于美国哲学家格拉汉姆㊃哈曼（Graham Har-man）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客体导向本体论（object-oriented ontology）㊂客体导向本体论的内核是一种非人类中心的实在论哲学，①其批判的对象是自休谟（David Hume）和康德以来形成的关联主义（correlationism）㊂其中的 关联 是指人类思维与客体存在之间不可割断的关联：人类只能谈论思维和存在的关联，却不能单独达到思维或存在中的任何一端，即不能处理人类思维之外的任何事物㊂关联主义中人类中心的思想恰是客体导向本体论所批判的对象㊂
哈曼在批判关联主义时为客体赋予了极为广泛的内涵，深刻地影响了莫顿对超客体的诠释㊂首先，哈曼的客体导向反驳的是以人为导向的，尤其是康德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关联主义）哲学㊂康德把时空理解为人的先天感性直观形式㊁把知识理解为先验逻辑形式的范畴，使人成为客观世界得以存在的原因㊂而对于客体导向本体论来说，人也是客体中的一员，不该被赋予特殊的本体论地位㊂其次，哈曼认为他的客体导向本体论是一种 万物理论 （a theory of everything），即适用于一切客体的存在论㊂客体不仅仅是人们通常理解的物质的㊁固定的㊁在时间中延续着的㊁无生命的实体，也包括了人类的工业产品㊁意识和艺术的产物，以及人类尚未完全
论蒂莫西·莫顿的幽暗生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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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Timothy Morton，Hyperobjects （Minneapolis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3），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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