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学会序①
康有为
俄北瞰，英西睒，法南瞵，日东眈②，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③！况磨牙涎舌，思分其馀者，尚十馀国。辽台茫茫④，回变扰扰⑤，人心皇皇，事势儳儳⑥，不可终日。 昔印度，亚洲之名国也，而守旧不变，乾隆时英人以十二万金之公司，通商而墟五印矣⑦。昔土耳其，回部之大国也，疆土跨亚欧非三洲，而守旧不变，为六国执其政，剖其地，废其君矣⑧。其馀若安南，若缅甸，若高丽，若琉球，若暹罗，若波斯，若阿富汗，若俾路芝⑨，及为国于太平洋岛、非洲者，凡千数百计，今或削或亡，举地球守旧之国，盖已无一瓦全者矣。 我中国孱卧于雄之间，鼾寝于火薪之上，政务防弊而不务兴利，吏知奉法而不知审时，士主考古而不主通今，民能守近而不能行远。孟子曰：“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⑩蒙盟、奉吉、青海、新疆、卫藏土司圉徼之守(11)，咸为异墟；燕、齐、闽、浙、江、淮、楚、粤、川、黔、滇、桂膏腴之地，悉成盗粮(12)。吾为突厥黑人不远矣(13)。
西人最严种族，仇视非类。法之得越南也，绝越人科举富贵之路，昔之达宦，今作贸丝也；英之得印度百年矣，光绪十五年始举一印人以充议员，自馀土著，畜若牛马。若吾不早图，倏忽分裂，则桀黠之辈，王、谢沦为左衽(14)；忠愤之徒，原卻夷为皂隶(15)。伊川之发(16)，骈阗于万方(17)；钟仪之冠(18)，萧条于千里。三州父子，分为异域之奴(19)；杜陵弟妹，各衔乡关之戚(20)。哭秦庭而无路(21)，餐周粟而匪甘(22)。矢成梁之家丁(23)，则螳臂易成沙虫(24)；觅泉明之桃源(25)，则寸埃更无净土。肝脑原野，衣冠涂炭。嗟吾神明之种族，岂可言哉！岂可言哉！
夫中国之在大地也，神圣绳绳(26)，国最有名，义理制度文物，驾于四溟(27)，其地之广于万国等在三，其人之众等在一，其纬度处温带，其民聪而秀，其土腴而厚，盖大地万国未有能比者也。徒以风气未开，人才乏绝，坐受凌侮。昔曾文正与倭文端诸贤(28)，讲学于京师，与江忠烈、罗忠节诸公(29)，讲练于湖湘，卒定拨乱之功。普鲁士有强国之会，遂报法仇(30)。日本有尊攘之徒(31)，用成维新。盖学业以讲求而成，人才以摩厉而出，合众人之才力则图书易庀(32)，合众人之心思则闻见易通。《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33)。”《论语》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34)。”
海水沸腾，耳中梦中，炮声隆隆。凡百君子，岂能无沦胥非类之悲乎(35)！图避谤乎？闭户之士哉！有能来言尊攘乎？岂惟圣清，二帝、三王、孔子之教(36)，四万万之人将有托耶！
注释
①中国谱网本文作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是康有为为强学会成立所写的宣言。强学会又名强学书局、强学局、译书局，是以康有为为首的维新派和帝党官员联合创办的学会，实际上是倡导变法维新的政治团体。这篇序文分析了中国所面临的严重局势，历数了当时的一些守旧国家亡国丧权的惨状，并从正、反两个方面阐明变法图强的道理。感情强烈，笔锋犀利，条理清晰，很有鼓动力。
②睒(shǎn闪)：窥视。瞵(lín淋)：窥看。
③岌岌：危险的样子。《孟子·万章》：“天下殆哉，岌岌乎！”
④辽台：辽东半岛和台湾。中日甲午战争后，清政府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把辽南和台湾割让给日本。
⑤“回变”句：从十九世纪中叶起，沙俄一直在我新疆地区制造动乱。不仅胁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界约，强占我国西北大片领土，派军侵入我帕米尔地区，还支持浩罕军事头目阿古柏侵占新疆天山南北路部分地区。回变，指新疆回民地区发生的动乱。扰扰，纷乱的样子。 ⑥儳(chán蝉)儳：杂乱，混乱。
⑦“BICYCLOL昔印度”五句：清乾隆年间，英国在印度建立东印度公司，后逐渐变印度为它的殖民地。墟，化为丘墟。五印，古时印度分为东、南、西、北、中五部，称五印。
⑧“昔土”七句：土耳其原为回部大国，1877年，俄军攻陷其首都君士坦丁堡，并强迫其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后来俄、英、法、意、德、奥瓜分了它许多领土，并废掉了其君主。回部，信奉伊斯兰教的地区。
⑨安南：越南，1885年成为法国的殖民地。缅甸：1886年被英国吞并。高丽：即朝鲜，1895年日军占领汉城，高丽建立了亲日派政府。琉球：原为中国属国，1879年被日本吞并，改为冲绳县。暹罗：即今泰国，1885年，英国胁迫其签订不平等条约，沦为半殖民地。
波斯：即今伊朗，十九世纪后，为英、俄瓜分。阿富汗：1878年后成为英国的附属国。俾路芝：即今巴基斯坦，1880年被英国侵占。
⑩“国必”二句：见《孟子·dkyy离娄》，意思是国家必有自毁的原因，别国才能征服它。自伐，自戕，自己败坏。
(11)蒙盟：喀尔喀蒙古和内蒙古地区。奉吉：奉天(辽宁)和吉林。卫藏：此指西藏地区。圉徼(yǔjiào雨叫)：边疆。
(12)“燕京”句：谓我国富饶之地已为列强占据。盗粮，强盗所抢之物。《史记·范雎列传》：“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责盗粮’者也。”
(13)突厥：古代阿尔泰山一带的游牧民族。隋唐之际，占有漠北之地，东西万里，分为东西二部，后为回纥所灭。留我国者，多与回纥族混同；其转徙西方的部分，势渐强大，先后建立过伽尼、花剌子模等国，后又为蒙古所并。
(14)王、谢：是六朝时的两大望族。左衽：前襟左掩，是古代某些少数民族的服装。 露露的功课
(15)原卻(xì细)：原氏、卻氏，春秋时晋国大族。皂隶：古时的贱役。
(16)伊川之发：伊川，周代地名，在今河南洛阳南部。《左传·僖公二十二年》载，周平王东迁洛邑(洛阳)后，大夫辛有事路过伊川，见当地居民像戎人一样披发野祭，感慨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发，头发。
(17)骈阗(tián填)：众多、聚集貌。
(18)钟仪之冠：楚冠，南冠。钟仪，春秋楚人，尝为郑所俘，献于晋。《左传·成公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后以
楚冠泛指囚犯。
(19)“三州”二句：庾信《哀江南赋》描述梁朝灭亡时的惨况云：“三州则父子离别。”三州，指荆州、江州、郢州。二句原意是说梁武帝父子被叛军离散，此处借指亡国的人民家庭破碎的惨状。
(20)“杜陵”二句：杜陵，唐诗人杜甫常自称“杜陵布衣”、“杜陵野老”。他的《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诗写安史之乱中他和弟妹失散的情况云：“有弟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
强。……有妹有妹在钟离，良人早殁诸孤痴。”
刘宋(21)哭秦庭：《左传·定公四年》载，公元前505年，吴攻楚，楚将灭。楚大夫申包胥求救于秦，在秦庭痛哭七日，感动秦王，发兵救楚。
(22)“餐周粟”句：指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事。见《史记·伯夷列传》。
(23)矢：施。成梁：李成梁，明铁岭卫人，曾为辽东总兵。据说连他的家丁都英勇善战。
(24)螳臂：用螳臂挡车的典故。沙虫：《抱朴子·释滞》：“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此处以化为沙虫指战死。
(25)泉明：陶渊明。唐人避高祖李渊讳，改“渊”为“泉”。桃源：桃花源。
(26)绳绳：绵延不绝。(27)四溟：四海。
(28)曾文正：即曾国藩，死后谥文正。倭文端：倭仁，蒙古正红旗人，道光进士，累官文渊阁大学士。推崇理学，与曾国藩友善。死后谥文端。
(29)江忠烈：江忠源，湖南新宁人，安徽巡抚。因在庐州三河镇与太平天国军作战时战死，追谥为“忠烈”。罗忠节：罗泽南，湖南湘乡人。为湘军重要首领。率湘军攻打武汉时战死，追谥“忠节”。特朗普不适合当总统
(30)“普鲁士”二句：强国之会，指由普鲁士各邦自由资产阶级组成的政治组织民族联盟和进步党。报法仇，指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战胜法国。
(31)尊攘：即“尊王攘夷”。日本明治维新前，由江户幕府统治。改革派提出了“尊王攘夷”的主张，迫使幕府归政于天皇，实现了明治维新。
(32)庀(pǐ匹)：聚集，完备。
(33)“君子”句：见于《周易·兑》，谓君子与朋友切磋学问。孔颖达《正义》：“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朋友聚居，讲习道义，相说(悦)之盛，莫过于此也。”
(34)“百工”句：见于《论语·子张》。意思是，各行各业的工匠集中在自己的作坊里完成工作；君子则通过学习掌握真理。
(35)沦胥：沦陷，沦亡。《宋书·武帝纪》：“曩者永嘉不纲，诸夏幅裂，终古帝居，沦胥戎虏。”
(36)二帝：尧、舜。三王：夏禹，殷汤，周文王、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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