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生命不息,翻译不止

打鱼打渔许渊冲:生命不息,翻译不止
作者:梅兴无
来源:《同舟共进》2021年第11期

许渊冲
        2017年央视栏目《朗读者》播出第一期,96岁的压轴嘉宾许渊冲谈翻译,侃人生,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节目播出后,这位翻译界泰斗上了“热搜”,引起大众关注。
        1921年4月,许渊冲出生于江西南昌。他的表叔熊式一是翻译家,将传统剧目《王宝钏》翻译成英文,在英国上演时引起轰动。这使年少的许渊冲对英语产生了浓厚兴趣,立下了学好英语的志向。1938年,许渊冲考入西南联大外文系。
        在西南联大,许渊冲与杨振宁、李政道、朱光亚同窗,听叶公超、钱锺书讲英文,听吴宓讲欧洲文学史,听冯友兰、金岳霖讲哲学,听朱光潜讲散文,听沈从文讲小说,听曹禺讲戏剧,听朱自清讲古诗。在这里,他徜徉于《论语》《左传》《文选》《唐诗》《宋词》等典籍,提升国学素养;他遇见莎士比亚、歌德、普希金……被“领进世界文学的大门”。
        外语是许渊冲的强项,他最初也是靠外语到了自信。英语考第一,别人开始笑着听他讲话;俄语考第一,吴宓在路上夸奖他;法语考第一,心仪的女生跟他说了第一句话。自信的外显便是“嗓门大、很活跃、闲不住”,他得了一个外号——“许大炮”。他在日记里记下了这些事,满满的自信从笔尖流出。
        许渊冲的“处女译作”是林徽因纪念徐志摩的一首小诗《别丢掉》。他被这首诗深深打动,把它译成英文,连同用英文写的一句话“我一心想和你交朋友”,放进了暗恋对象周颜玉的信箱里,却迟迟没等来回信。后来,许渊冲从吴宓那里得知周颜玉已经订婚,失恋的痛苦折磨他许久。他把诗发表在《文学翻译报》上,爱情虽然没得到,却开启了翻译事业。
        50多年后,许渊冲已是颇具盛名的翻译大师。某天,他收到一封寄自台湾的信件,拆开一看,竟是周颜玉写来的。周颜玉与先生定居台湾,在报上看到许渊冲的信息,便寄来这封迟到的回信。信中她唏嘘不已:“我也是发苍苍、视茫茫的老妇,恐怕你已认不出来了。”
        光阴荏苒,一切均成往事。许渊冲在《朗读者》节目上提及此事,动情地背诵起那首《别丢掉》:“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使人不见,梦似的挂起……”背着背着,方才开怀大笑的他瞬間语带哽咽,泪盈于睫,漫过脸上的皱褶。
        1941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陈纳德上校率美国志愿空军来华支援,组成“飞虎队”。对日作战需要翻译,西南联大外文系的所有男生都被征调到飞虎队。
在欢迎陈纳德的招待会上,主持人的一句“三民主义”让翻译卡了壳。主持人黄仁霖是国民党军委会战地服务团主任,他亲自翻译,可在场的美国人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就在此时,许渊冲举手站起身,亮开大嗓门,给“三民主义”一个新的翻译“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陈纳德和美国大兵这下听懂了,他们对这三个词组都很熟悉,因为这出自美国总统林肯的演讲稿,意为民有、民治、民享。
        许渊冲被分配到机要室做翻译,负责将昆明行营的军事情报译成英文。一次,许渊冲翻译的情报上说,日本军舰将到达越南海防,日本飞机若干将进驻河内机场。陈纳德根据情报分析,认为日本空军很可能空袭昆明。果然,次日日机来袭,做好准备的飞虎队在滇池上空进行截击,一架架日机被击落,此后再也不敢进犯。
        1942年7月,美国援华志愿队解散,重组为美国空军中国特遣队。许渊冲结束了飞虎队的翻译生涯,获得了一枚银质飞虎勋章和联大校务委员会主席梅贻琦的表彰。许渊冲在日记中写道:“大约翻译真是我的优势,我应该做创造美的工作了。”
        1944年,许渊冲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莎士比亚和约翰·德莱顿的戏剧艺术。1948年,他通过出国留学考试,到法国巴黎大学研究拉辛和莎士比亚的戏剧
艺术,进而得以精修法语,练就了中、英、法互译的绝活。留法期间,他发现,中国的经典除了被汉学家译成法文的四大名著外,其余的就只有一些薄薄的小册子。他由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英、法名著译成中文,把唐诗宋词等中国文化精粹译成英、法文,推向世界。
        1951年初,许渊冲回国,被分配在北京外国语学院法文系任教。1952年秋,援越抗法急需培养法语翻译人才,许渊冲被调到位于香山的解放军外国语学院教法语,他因此穿上了军装。1954年战争结束,对法语人才的需求减少,他被调回英语系。在此期间,许渊冲认识了夫人照君。1959年除夕,两人喜结连理。
        许渊冲在忙教学的同时,业余时间一直从事翻译工作。1960年代,许渊冲开始翻译的诗词。他尝试把中国诗词翻译为英法韵文,这是一条艰辛的、鲜有人涉足的路。把的诗词翻译完后,自然想出版。许渊冲把翻译稿投给外文出版社,可是一句“不接受外稿”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他后来才知道,翻译著作是一项极其严肃的政治任务,中宣部专门成立了“毛选英译委员会”,参加者是钱锺书、金岳霖这样的大家和外国专家,翻译完成交委员会审定后,再由外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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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0年代末,解放军外国语学院打算内部印行许渊冲翻译的诗词,但当时学院里级别最高的一位教授看后,给了“这是小学生的作文”的评语,出版就此被搁置。许渊冲不服气,把译稿寄给钱锺书看。钱锺书回信称许:“戴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跳得灵活自如,令人惊奇。”钱锺书认为,有玻璃般地翻译(意译)会得罪“译”,无玻璃般地翻译(直译)又会得罪“诗”,只好把这看作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问题。许渊冲反复阅读回信,从中汲取力量,执着地投入到译诗中。
        令许渊冲欣慰的是,1978年底,学院内部出版了他翻译的《诗词四十二首》英、法格律体译本,院内发行。他在译本的扉页上题写:一个人把中国诗词译成英法两种文字,全世界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本。
        改革开放给了许渊冲圆翻译梦千载难逢的契机。1979年,许渊冲发表了多篇谈翻译的文章,提出翻译是一种艺术,译文要超越原作,追求一种绝对的美,并创造性地提出“意美、音美、形美”的“三美”翻译理论,引起翻译界的关注。
        1981年,许渊冲的《诗词选》英译本出版,畅销国内外。北京大学朱光潜教授评价说,他的译本胜过已出版的译本:“意美、音美和形美,确实是作诗和译诗所应遵循的。
”美国密歇根大学的费尔沃克教授说他的译本是“绝妙译本”。
        1983年,许渊冲62岁,他被调进北京大学,人生出现转折,步入了翻译生涯中最美好的金秋季。他准备大干一场,公开表示:“提出到20世纪末要翻两番。我已经出版了4本书,翻一番是8本,翻两番是16本,到本世纪末出20本书!”朱光潜来看他时,赠他一本《艺文杂谈》。书中说:“诗要尽量地利用音乐性来补文字意义的不足。”“诗不仅是情趣的意象化,尤其要紧的是情趣的形式化。”他认为自己从朱先生的书中到了“三美论”的依据。
        翻译诗歌是翻译界公认的大难题,而要把中国古诗词译成外文更是难上加难。许渊冲译诗非常讲究,既要工整押韵,又要境界全出,古典诗词有比喻、借代、拟人、对仗,译后的英法韵文中也要有比喻、借代、拟人、对仗,几近苛刻。杨振宁说他“特别尽力使译出的诗句富有音韵美和节奏感”,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好的事”,但他却偏向虎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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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作品求真还是求美,直译还是意译,这是个争论不休的问题。许渊冲选择站在美这一边,认为求美才是高标准,翻译就是创造美。他坚持“三美论”,兼顾真与美的统一,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翻译是把一个国家创造的美转化为全世界的美。”唐山师范学院刘丹
        中国诗词博大精深,讲究格律音韵,许渊冲经常为一词一句绞尽脑汁。他常常自问,译文中能否看得见无声的画,听得见无声的音乐。《诗经·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乃千古丽句,前人多有翻译,他看后都不喜欢,觉得非要达到“一切景语皆情语”方可。最后,他翻译为:
        When I left here, willows shed t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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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w I come back, on snowy track.
        他的翻譯绝不直来直去,韵脚、音节、修辞都要照顾到位。比如李白的《静夜思》,他翻译时没有逐字对应,“外国人不理解月亮是代表团圆的,如果照字面翻,那确实是看不出美来”。于是,他把这首诗译成:
        Before my bed a pool of light;
        Oh, can it be frost on the ground?
        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工业萘
        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1987年,许渊冲中译英《李白诗选》出版,钱锺书评价:“要是李白活到当世,也懂英文,必和许渊冲是知己。”1994年,他的中译英《中国不朽诗三百首》在英国企鹅图书公司出版,这是该社出版的第一本中国人译作,文理大师顾毓琇赞此书为“历代诗词曲译成英文,且能押韵自然,功力过人,实为有史以来第一”。1999年,他的法译《中国古诗词三百首》出版,被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称作“伟大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样本”。他的英译《楚辞》被美国学者誉为“英美文学领域的一座高峰”。
        许渊冲认为,需要把中国文化“译出去”,也需要把国外先进文化“译进来”。他相继完成了福楼拜、巴尔扎克、莫泊桑、雨果、罗曼·罗兰等作家的名作汉译本数十部。英语文学方面,有莎剧14种,王尔德作品8种;法语文学方面,主要有雨果作品6种,罗曼·罗兰作品2种,还有《红与黑》《包法利夫人》等。
        在翻译法国诗人瓦雷里的一句诗时,有的翻译家直译为:“无影也无踪,换内衣露胸,两件一刹那。”许渊冲认为,这种译法虽然尊重原文,但却失去了美感,对习惯中文语序的国人来说比较费解,因而他译成:“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显然更有中
国古代诗词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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