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支那立宪必先以革命 寄生

论支那立宪必先以革命                              寄生 (汪东)     
方今不欲革命而主立宪论者,其苦心有二大端:曰怵杀 人流血之惨也,曰惧列强之干预也。其第一义,仁人之言也, 天下之善,孰有过于心此念而口此言者。虽然,譬之于医之 治疾,病势有缓急,则疗之之汤药,亦因之而少异焉,而迥 别焉。若夫诊急病而缓治之,此庸医之所以杀人也。中国之 现象,毋乃类是?甲午一创,庚子再仆,病非缓矣。命悬诸 旦夕,而委之于命,自非至愚,谁其是此?则必思有以救之 之道焉。其道维何?将舍革命无由。而革命与立宪,要非绝 对的名词也。夫立宪为专制改良的政体,而革命者,即所以 求此政体之具也。求共和立宪以革命,求君主立宪亦以革命。  (按:立宪政体中,为别为君主立宪、共和立宪。今之后,其 立宪者其目的果何如?为要求君主立宪乎?抑共和立宪乎?其 界说甚不分明。此属于理论上之研究,而本论必专切时势而 立言,此不多赘。)问各国立宪政体,然孰非成之于革命者?
彼夫英吉利之三岛,与蕞尔弹丸之日本,世人艳之,谓为无 血之革命。乃试一翻两国之立宪史,其杀人流血之数,殆不 减于中国列朝一姓之鼎革,犹皆斑斑可考也。特其恐怖时期, 为稍短促已耳。德相俾士麦之言曰:所持以争存于世者,果 何物欤?惟黑铁而已,赤血而已。
今也此一语几已成为世界 之公言,苟非是,则将无以争权利,捍生命也。国之于敌为 战争,而下之对上即为革命,要其于争权利,捍生命之通则 一而已,岂有他哉!主立宪论者曰,今之改革,权操诸下,而 上竭其残暴之手段以压抑之,下复出其相当之能力以反抗之, 则杀人流血之暴祸于以成,革命是也。反而言之,改革之权, 操之于上,而下尽输其资产生命以为之陛盾,上复慨与以高 爵厚禄以施之报酬,则杀人流血之暴祸,于以销灭,立宪是 已。中国而欲求更杀人流血之惨,则毋宁以其改革之权,奉 之于上,而所以持极端的革命论,谓必并满人而斥之者,为  卜其必非真爱国者之论也。呜呼!以若所言,何其陋也!种 族之戚,在昔已然,而人类之学,至今日而益著,此不必为 讳者也。置二物而冶于一炉,其能融合无间者几希矣。今乃 必欲以种类不同,血系不属,文化殊绝之二族,而强混淆之, 使之为一同等之事业,其声气之隔膜,已不待言,而况乎此 种类不同,血系不属,文化殊绝之二族者,其阶级悬殊,又 复若云泥之迥判,相猜相忌,已非一日于兹,于此而欲求一 推诚布公之改革,岂可得乎?美之于英,为其母国,然而血 战八载,必脱其羁绊而后已者,何也?诚以为奴而生,不若 从容赴死而鬼犹雄也。且与其暂息忿于一朝,而久归分崩,则 曷若及今鸣自由之钟,建独立之帜,传革命之檄,为吐气扬眉之举哉?或者其有以满人之同为黄种,遂以为不妨引而置 之于同类之中乎,则白人种,其相排相竞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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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卫其民族而 不能大和者,其文明将不我逮也。设可以区区之黄,遂不 见摈于异族之外,而若英美,若德法,若他之诸国,又安不 可加以同为人类之名,终托言夫牺牲一国,以为世界大同之 滥觞也哉?仲尼夷狄中国之言,固为种族界而发也。惟独不 解夫今之志士之于其国人,既勃焉告之以敌此,又翻焉教之 以毋敌彼,为诚何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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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既由种种方面而观察之,若是乎满人者,必投之于荒 服之外,而否则亦必以彼之处我者处彼,决毋容其拱手垂裳, 高踞于吾人之上也。亦且非若是,而推诚布公之改革,既已 不可得也。推诚布公之改革,既已不可得,则其改革之权,势 不得不操之于在下者之手也。改操之权,操诸在下,则上必 极其残暴之手段以压抑之,而下必复出其相当之能力以反抗 之者也。又时机相迫,非行疾雷不及掩耳之革命,而势殆有 所不及也。准是以谈,而犹龈龈于杀人流血之惨怵焉不敢为, 是何异见将溃之疽而戒毋施刀圭,遇拂衣之火而嘱毋毁墙壁 也。语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二者安择,是亦视其人之智 愚贤不肖而已矣。      论者或曰,斯固然矣,然耽耽狼虎,环伺于旁,一隙可 乘,且将入室,则奈何?曰:蚌?相争,渔父坐而获其利;两 虎相搏,猎者一举收其成;甲乙之交涉起,常惧惹起第三者 之干涉,是诚中国前途之隐忧,而足使倡言革命者,灰心短 气者也。然窃尝默察列强之均势,似犹毋伤焉。今之建国号 于天下者百数十,识其强者,亦六七已耳。彼哥萨克之骑兵,岂aurita
非以猛挚闻于世者哉?而今也坚甲利兵,权于方张之日本。 夫俄之何以背前约,冒不韪,而不惮与东亚新兴之三岛,致 乞灵于干戈?日之何以犯险艰,捐血肉,而不惮与世界莫匹 之强俄,斗孤注之一掷?使非有大欲存于其间,则微二国者 之愚,必不出此,其理实至彰矣。投骨于地,众犬狺狺然争 之,其究必至于相嗥相扑而反置所争之骨于不顾,非不顾也, 势相敌也。一起而攫之,一必起而挠之,毋宁两坐守之而尚 可以少息也。列强之于中国,何以异是?今兹之役,日之所 以挠俄也。俄被创矣,虽然,犹未足以为俄病。俄人者,具 有坚忍之特质,其举止常宏远而出于寻常人之意表。当法帝 拿破仑第一全盛时代,纵横全欧,莫敢当其冲,蹂躏于铁骑 之下者,不知凡几,虽森林产族之日耳曼,犹且辟易,乃大 举伐俄,俄火其首都圣彼得堡而潜遁,拿破仑如获石田,饥 寒交迫,精锐殆尽,复遭逆击,遂如项羽之垓下一蹶,不可 复振。彼其决谋划策,真非有嚅嚅然具径寸之目光者可想见 也。今也受兹大挫,必亟亟谋恢复其国力。海师歼矣,而新 舰队已成;陆军败矣,而巨款不难坐集。使他日者,他人苟 欲稍逞其野心,俄必挠之如今日日人之挠俄,理固然也。若 是则互相牵掣而莫或敢先发焉耳。将德法乎?德法固夙抱侵 略之策者,而英美又早窥日间得之,以阴行其阻遏。例若此次日 本以保障东方平和为辞,提议各国,首先得英美之赞助,而 法德莫如之何,遂表同情也。夫英美岂有所爱于我哉?毋亦  自为计而已。
易地而处,亦若是已耳。征诸庚子之变,当其 时八国相并,以石压卵,岂畏不糜?顾乃计不及此反兵而出 者,何哉?我已言之矣:一起而攫之,一必走而挠之,无宁两坐守之而尚可以少息也。抑吾以为及今之世,而欲求免瓜 分之祸,舍革命其末由。何以言之?曰:彼列强之所以磨牙 厉齿,环瞰吾旁者,吾之不动如死,气息微细,有以启之也。 一旦张耳目,振手足,虽不必其行动若壮夫,而彼觊觎之心, 固已少息矣。欧族虽恃其威力,横行天下,然未有不挠折于 如荼如潮之民气者。故神圣同盟之会,遇民气则颠;专制世 界之魔,遇民气而窜。英之于脱兰斯哇,美之于菲力宾,大 小相衡,悬若天地,犹必掷无量数之头颅,费经年之岁月,仅 乃获之。爱尔兰之隶于英有年矣,英前皇维多利亚之诞,举 国若狂,倾其热诚,以相欢庆;爱尔兰之民服国丧,揭吊旗 于国门,以志不忘复国之惨。顾英人屏息而视,莫敢谁何,则 以民气为之已。况乎疆域之广如中国,人民之秀如中国,虽 奄然不振,而黄祸之论,犹日腾于彼族之口。使民气稍张,则 骇而却耳。观于已往之海州事件,方今之排斥美货,可以知 矣。大隈伯之言曰,今日之清国,不亡者几希,而上自皇帝 疆抚,下逮新学少年,均不思永远之大计,惟以畏葸偷安为 事。我苟不以威力逼压之,必不足以维持其独立。呜呼!呜 呼!外人苟不利于吾之有所改革耶,革命之与立宪均也。毋 已,则寂焉不动如今日,可以幸免矣。而如大隈所言,寂焉 不动如今日者乃反所以召威
力之逼压。何哉?若既云改革,是 革命之与立宪,犹均也。而必曰立宪,必曰毋革命,革命即 将速瓜分之祸,谁则信之?     
且亦知中国之削弱,所以至于此者,其故何也?则以陈 陈相因,积弊不扫,而曾无一度之廓清也。日本户水宽人尝 评吾国曰:清人之治国,如居室然,不于其未雨而绸缪之,及其敝坏已达极点,又不毁屋而重扌勾,而维弥补漏,跼蹐以处, 疾风骤雨之来,则漂矣。噫嘻!他人言之固如此其亲切而有 味也哉!夫今日之中国,其敝坏固已达于极点,而毁屋而重 构,轮换一新,未尝无及焉,则革命之谓也;弥缝补漏,跼 蹐以处,立宪之谓也。今世各国其号称立宪而未尽泯乎专制 之性质者有之,自今以往,世界之程度愈高,则其政体之于 民必愈便,百年千载,终不尽易立宪为共和不止。一度革命 之后,而复有再度,非所愿也。况中国之立宪,又异于是。如 吾向之所言,异族执政,求一开诚布公之改革而终不可得者 耶。是故不革命,则其弊若是,而惴惴于革命将召瓜分之祸 者,又与现势适相反。是其第一义,既已万不可逃,而其第 二义,亦若是乎杞人之忧也。     
虽然,吾言革命,吾于今之言革命者,犹不能无疑焉,则 其革命之宗旨之手段,果何若也。吾尝见某氏著论,至崇拜 张献忠,以为是我往者革命之雄。呜呼悖矣!夫张献忠者,
我为人民鼓与呼
残 忍酷害几于非人,云烟高矗,手书匕杀之碑,川谷成丹,野 流万家之血,盖直以杀人为其毕生之事业者也,以杀人博其 暂时之欢笑者也。世界之蟊贼而人道之公敌也。崇拜革命之 英雄而至于张献忠,则是萑苻剧盗,剚刃他人之腹而不挠目 者,举从而崇拜之,可也耶?历朝鼎革之例,一夫倡义百夫 揭竿,挟篝火狐鸣之技,托真主王气之言,所谓抱帝王之思 想而革命者,则始无拯民水火之心。中更扰攘,思因时势以 就功名,其不久败亡,民之福也。其大欲遂偿,人乃益困。是 则无赖之横行耳,乌可以辱庄严宝贵之革命二字哉?夫革命 去者,将以举凡从前之陋俗弊政,悉欣翻而摧拉之,非仅以杀人流血为能事也。抑革命去者,虽属于破坏的名词,而一 方破坏,一方必相继以建设。使仅有破坏而无建设,则言王 侯将相,骈首就戮之后,犹不得为革命也。他日革命之结果 若何,一视于今之仁人志士之造因若何。庄周曰:“作始也简, 其将毕也必巨”。可胜惧哉!是以今之流俗,闻革命而骇者, 不知革命者也;而一二狂放躁进之士,谈革命而舞者,亦 不知革命者也。不知革命而骇革命,犹属夫人之情,乃若不 知革命,而言革命,罪其容于诛乎?     
中国包装总公司天下事无中立也,不进则退。退者必非却步之谓。竞走 于一场,捷足者为胜,彼不胜者即谓之退步已。而况乎逗遛 中路,观望徘徊,以自召劣败之讥者耶?求其进步,惟动力 而已。动力速者,其进也随之而速;动力弛者,其进也亦随 之而少弛。理使然也。然而因循
机械战将也者,为物质之公性,如机 器然,压之则动,否即永静以终世。人类之压动力何?革命 是已。虽然革命者,静与动相递邅之时代也,假之以为过渡 者也。既动之后,即不欲其复静,是在司其机者,首得其人 矣。法国之革命,迫动力也,至于今未尝稍静,故不闻有再 度之革命。美国之独立,迫动力也,至于今未尝稍静,故不 闻有第二之独立。英国之骚乱,日本之维新,迫动力也,至 于今未尝稍静,故不闻有续起之骚乱与重唱之维新。盖一物 之乱,必需压力,则必其静之已久者矣。一度以压力,动之 而复静,而复以压力动之,故器劳而易敝。返观中国之革命, 何其烦也,上溯汤武,下迄洪杨,或已成,或未成,如水泡 之前灭后兴,续续无已,几以革命为日夕餐饭事,民气不已 雕乎?而至于今,犹必有革命之倡言。何以故?则以所谓司其机者,不得其人故。今也革命之役,末役也,必求其已动 而不复静,一度压力之后而毋需有第二次之压力也。猗欤休 哉!进步复进步,吾安知其极!                         
(选自 《民报》第 2期,1905年 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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