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究
D O I :10.3969/j
.i s s n .1003-0964.2021.01.020 道家 释义 李玉诚
(信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摘 要: 道家 一词的起源，时间下限当在汉文帝继位之前，时间上限难以确考，最晚也应当在战国末 期，基本含义应当是 道术之家 或者关于某种 道 的专门学问㊁技艺等，对象指向存在一个历史演变的过程㊂西汉时期主要是指后世所称道家学派或治术及黄老等；至晚在东汉初年又可以指称 仙道 ；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快速发展，对道家学派形成一种覆盖态势，但是 道家 观念在道教体内部并非流行概念㊂相反自东汉晚期开始，佛教体亦大量使用 道家 一词，用以作为佛教自称，外道代称，在佛㊁道二教论争的语境中亦使用 道家 指称道教㊂而最晚在汉魏之际, 道家 一词的主要对象指向都已经形成，隋唐以后逐渐成为世俗学者及儒㊁释二教对道教的专称而沿用至今，但是其他用例并未废止㊂ 关键词：道家；道家学派；仙道；佛教
O S I D :
中图分类号:K 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964(2021)01-0135-06 目前学术界关于中国古代道教的称谓问题,
存在道教㊁道学㊁道家等多种称名方式㊂笔者在前人研
究的基础上，已经对道学[1]㊁道教[2
]等语词在中国古
代文献中的基本含义㊁对象指向等问题进行了区分性探讨，对相关用例的出现时间进行了更为具体的考证，进一步指出道学㊁道教都与儒㊁释㊁道三教有关，并非古代道教专属用语，而 道家 一词在使用之初亦非道家学派㊁道教的专称，大约从隋唐时期开始，才逐渐固定为道教之称，与三教竞争及道教自身的发展存在密切关系，相关问题亟待加以廓清㊂
一㊁ 道家 一词的起源与主要义项
现存先秦典籍中并无 道家 之称, 道家 作为一个独立的用语可能与先秦道论有关，而道论在先秦时期乃至整个古代历史中属于公共命题，与后世所称道家学派关系紧密，但是并非专属于先秦道家学派㊂ 道家 一词首见于‘史记“，散见于汉魏典籍，相关记载应当区分来看待㊂
(一)司马迁‘史记“中的 道家 用例
1.
当事人的自我言说如陈平称:
始陈平曰: 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㊂吾世即
索尼爱立信c702
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㊂
[3]2062
观陈平此语应当是晚年所言，陈平生年无从详考，应当生于战国末期，而陈平本非学者，早年寓居乡里家境贫寒不能自给，但是多与当时 长者 结交，到其投奔㊁游说魏王咎之时，可能已经术有专攻㊂司马迁称: 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㊁老子之
术㊂ [3]2062
由此而言，陈平早年已经接触黄帝㊁老子
之术，应当与其所称 道家 有关，因此, 道家 观念至晚在西汉初年可能已经形成㊂另外一处乃是召平之
英国亨利八世语:
召平曰: 嗟乎!道家之言, 当断不断，反受其
乱 ，乃是也㊂ 遂自杀㊂
[3]2001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句话司马迁后来再次
引用，但只是称 语曰 [3]2399
，并未冠以 道家之言
，后来班固‘汉书㊃高五王传“袭用了司马迁所录召平之语，同时‘汉书㊃霍光传“载昌邑王臣号呼市中
之语亦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4]2946
，但也没有冠
以 道家之言 ，个中原因不详㊂而召平本为齐相，此前曹参用黄老之术治理齐国，应当对齐地有所影响，因此，召平之语可能不仅是一般性谚语，而是与道家之言在某些方面比较契合的言论㊂召平之语是在吕后去世汉文帝继位之前，约为公元前181年，陈平于公元前178年去世，也就是说 道家 之称，
最晚在汉文帝继位之前已经出现，时间上限可能在战国末期㊁
秦汉之际㊂但是其具体对象指向难以确定，司马迁将陈平所言 道家 落实为黄帝㊁老子，那么此 道家 收稿日期:2020-11-12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7C Z S 015
)作者简介：李玉诚(1983 )
，男，山东即墨人，博士，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思想史研究㊂㊃
531㊃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 o u r n a l o fX i n y a n g N o r m a lU n i v e r s i t y微软中国研究院
第41卷 第1期 2021年1月 (P h i l o s .&S o c .S c i .E d i t .)V o l .41N o .1J a n .2021 Copyright©博看网 . All Rights Reserved.
应当与其所称 黄老 存在某种关联㊂
2.司马谈对道家学术的概括
司马谈的生平与陈平㊁召平二人可能没有交集，他对道家的概括见于‘论六家要指“，有学者推断‘论六家要指“作于元狩元年(前122年)[5]103，或许大致可采㊂司马谈对道家的概括是基于自身学识及当时所见文献，即没有经过官方系统整理的文献，与后来刘向㊁刘歆㊁王充㊁班固等人所见文献应当存在较大差异㊂他提及 道家 之称总共2次[3]3289㊁3292，具体所指应当是指道家学术，或者后世所称道家学派，偏重于将道家理解为一种治术㊂
3.司马迁自身对道家的表述
司马迁称 道家 总共3次,1次为‘史记㊃礼书“称: 孝文即位，有司议欲定仪礼，孝文好道家之学，以为繁礼饰貌，无益于治，躬化谓何耳，故罢去之㊂ [3]1160此 道家 似乎是与当时的儒家对举，应当是偏向于道家学术，但具体所指不明，并且现存‘礼书“是否是司马迁所作学界认识不一㊂另外2次分别为‘史记㊃老子列传“和‘史记㊃魏其武安侯列传“: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㊂[3]2141
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㊁武安㊁赵绾㊁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㊂[3]2843
这里的 道家 明确与老子有关㊂
从‘史记“的记载来看, 道家 观念的出现，最早可以上溯到战国末期到秦汉之际，最晚则在文帝继位之前㊂其含义至少在当时的 常识 层面不应引起歧义，大致为 道术之家 ，或者是指关于某种 道 的专门学问㊁技艺等，而在具体语境中因各有所指，所以用法会有细微差别，不能简单地整齐划一等同而论㊂应当如金谷治所言: 今天我们用道家一词命名的那种大致统一且形式固定的思想，是否能为当时人接受，实是一大疑问㊂ [6]28
(二)王充及其他学者的 道家 用例
道家 一词在现存两汉典籍中并不多见，具体情况如下㊂司马迁‘史记“7次㊂刘向‘列子书录“2次,‘关尹子书录“1次，这3次真伪难辨，还有1次见于宋‘太平御览“卷六ʻ二引‘列仙传“[7]734，但不见于今本刘向‘列仙传“，可能是同名异书,‘南史“卷三十六载江禄曾经 撰‘列仙传“十卷行于世 [8]945，释法琳‘辩正论“亦称, 列仙传一部十卷(刘向修撰) [9]546中,‘太平御览“之文或许与此有关，但是就引文内容而言更接近于‘艺文类聚“卷三十六所引袁淑‘真隐传“[10]641，很可能是传写讹误㊂‘汉书“9次，其中4次是袭用‘史记“之文㊂‘论衡“7次㊂高诱‘淮南鸿烈解序“1次,‘淮南鸿烈解“出现4次，已经难以准确辨别是许慎还是高诱之注[11]515中㊁523下㊁523下㊁524下㊁530下㊂蔡邕‘王子乔碑“1次㊂荀悦‘前汉纪“2次，似是概述‘汉书㊃艺文志“之文，但荀悦称为刘向㊁刘歆所为，或许当时‘别录“‘七略“及‘艺文志“并行于世，荀悦总括三说而言，亦未可知[12]431㊂应劭1次㊂服虔2次[4]2229㊁3613㊂
除去史文因承的内容，其余称说 道家 之处个体差异较大㊂尤其是王充的论述十分重要，部分主张可以与魏晋时期的用法衔接起来㊂王充博览书，官私之书皆有涉猎，因此，他所使用这些称谓又与司马迁所录出入较大:
道家相夸曰: 真人食气㊂ 以气而为食，故传曰: 食气者寿而不死㊂虽不谷饱，亦以气盈㊂ 此又虚也㊂ 道家或以导气养性，度世而不死，以为血脉在形体之中，不动摇屈伸，则闭塞不通㊂不通积聚，则为病而死㊂ 道家或以服食药物，轻身益气，延年度世㊂此又虚也㊂[13]154-155
王充这里批判的是当时社会上 学仙术为不死之方 的风气，与司马迁所录 道家 存在差别，与后来班固所论 道家 的差别也很大，应当是专指 仙道 ㊂但是，这一风气并非东汉时期才出现，从王充的评论来看，东汉初年已经形成一种较有影响的风气，而早在战国晚期，庄子学派称:
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㊂若夫不刻意而高 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㊂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㊂[14]247
仙道 显然被当时的道家排除在外，而在楚汉之际，张良便 导引不食谷 ，后来又 学辟谷，道引轻身 [3]2044㊁2048㊂但是，司马迁并未称张良所学为道家，因此，秦汉之际, 道家 是否涵盖 仙道 ，我们目前难以确定，而司马迁并未将仙道划归道家㊂王充另外称说 道家 之处如下:
夫言当视听聪明，而道家谓之狂而盲聋㊂今言天之谴告，是谓天狂而盲聋也㊂[13]299
王充反对 谴告 之说，认为 黄老之家，论说天道，得其实矣 [13]294㊂因此，王充此处所论道家应当与黄老有关，偏向于道家学术:
试依道家论之㊂ 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验其言行，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㊂ 道家德厚，下当其上，上安其下，纯蒙无为，何复谴告?故曰:
㊃631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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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政之适也，君臣相忘于治，鱼相忘于水，兽相忘于林，人相忘于世㊂故曰天也㊂ [13]364-369
王充此处所论 道家 多与老子㊁庄子㊁文子有关，同时也提到了 黄老 ，篇末总结说 虽违儒家之说，合黄㊁老之义也 [13]371，因此，这里所称 道家 应当与‘谴告“中所指相似，都与黄老有关，但是不能反向认定两者是同义关系㊂而王充读过‘史记“‘六略“，其所论 道家 与‘史记“及后来的‘汉书㊃艺文志“所论，亦存在一定的重合㊂所以，最晚在东汉初年, 道家 一词应该可以指称道家学派或治术㊁仙道两者㊂而后在东汉后期三国魏晋时期，道家观念的第二种用法不断强化，蔡邕‘王子乔碑“所称 道家 似是专
指仙道[15]224㊂应劭所言 道家也，好养生事 [4]1745，似乎也是专指仙道㊂曹植‘求自试表“称: 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㊂ [16]301这应当是承袭传统用法㊂在‘辩道论“中对方士多有批评[16]324㊂在后期所作‘释愁文“中，把道家学派人物与仙道混言，也没有特别区分[16]308-309㊂曹植似乎并没有明确以 道家 指称 仙道 ，但是，传世的‘辩道论“一文存在异文，据‘广弘明集“所载‘辩道论“所称 道家 已经专指 仙道 :
神仙之书㊂道家之言㊂乃云㊂傅说上为辰尾宿㊂岁星降下为东方朔㊂淮南王安诛于淮南㊂而谓之获道轻举㊂钩弋死于云阳㊂而谓之尸逝柩空㊂其为虚妄甚矣哉㊂[9]118下
唐释法琳‘辩正论“所载与此略同[9]500下㊂曹植所论尚且牵扯着部分方伎术数的内容，东晋初年葛洪对 道家 观念重新界定，主要是指仙道，并且可以涵盖此前道家的内容，但是特地划清了 道家 与方伎术数的关系㊂也就是说，至晚在东晋初年，伴随着道教的发展, 道家 一词的对象指向逐渐向后世所称 道教 靠拢，并且以道教为主干，涵盖之前存在的道家学说这一用例㊂但是，从东汉至唐初, 道家 一词并非专指道家学派或者道教，而是存在其他用法，与佛教密切相关㊂
二㊁ 道家 一词与佛教的关系
从东汉后期至南北朝末期，这一时段是佛教㊁道教大发展时期，佛㊁道二教竞争十分激烈，而佛教学者㊁信徒亦曾大量使用 道家 一词，酒井忠夫㊁福井文雅等已经注意到‘魏书㊃释老志“中存在以 道家
指称佛教的用例[17]10，但未详细展开论述，亦未深究佛教文献中 道家 用例的基本含义与对象指向㊂详究汉魏六朝时期佛教文献中 道家 用例，主要存在三种用法：一是佛教自称为 道家 ，集中于汉译佛经当中；二是指外道家，主要是指汉译佛经中所称外道；三是特指中国道教，主要集中在佛㊁道论争的文献中㊂
(一)佛教自称为 道家
道家 一词的基本含义恐怕还是指 道术之家 ，只是在一般意义上可以作为佛教的自称，或者佛教某一学说派系的代称㊂东汉时期，佛教初来，在经典翻译过程中大量使用中国本土词汇, 道家 一词并没有因为司马迁㊁班固等人的原因而成为 道家学派 的专称，也没有因与 黄老 牵连在一起而在政治层面形成 政治禁忌 被限定使用，因此，自东汉晚期开始佛教译经家大量使用 道家 一词，诸如无罗叉译‘放光般若经“称 声闻道家 [18]100上 三乘道家 [18]121中，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称 菩萨道家 [18]464中，竺法护译‘郁迦罗越问菩萨行经“中以 道家 与 佛道 对称[19]24上，竺法护译‘身观经“中径自称佛教为 道家 [20]242下㊂早期译经者，筚路蓝缕，多有开辟之功，但凡有名姓可考者，多被后世奉为名僧大德，这些用例都为后来译经者所承袭，相关经典大都代有流传，因此，这些说法对于阅经者来说并不陌生㊂而用 道家 指称佛教在同时期的本土文献中并不常见，就目前经见传世文献，除‘魏书㊃释老志“外似乎仅有1例，见于‘洛阳伽蓝记“:
景皓者，河州刺史陈留庄王祚之子㊂立性虚豁，少有大度，爱人好士，待物无遗㊂夙善玄言道家之业，遂舍半宅安置佛徒，演唱大乘数部㊂[21]237
文中所言皆是佛教事，无涉道教㊂范祥雍认为: 此道家盖指佛教,‘四十二章经“称佛教为释道或道法，牟融‘理惑论“称释教为佛道，又僧徒亦称道人，可证古时称道家非如后人专指道教而言㊂ [21]244范祥雍此说不误，而称佛教为 道家 ，主要是佛教僧侣㊁信徒，极少有中国本土教外学者称其为 道家 ㊂
(二)外道家
这种用例既可以泛指佛教之外一切学说，也可以特指某一种学说，通常是指与佛教相关的域外学说㊁道术，诸如支娄迦谶译‘杂譬喻经“称 蛊道家 [22]509上，康僧会译‘旧杂譬喻经“称 九十六种道家 [22]518上，支谦译‘佛说慧印三昧经“[20]465下㊁无罗叉译‘放光般若经“[18]86中称 外道家 ，支谦译‘佛说孛经抄“称 异道家 等[23]729中㊂ 外道家 蛊道家 等用例，在后世佛经中一直沿用㊂这种用例与中国本土文化的用法类似，凡是某种专业技能㊁学说㊁教派等，都可以称为 某道 ，诸如儒道㊁佛道㊁仙道㊁神道㊁左道㊁邪道等㊂只要能够自圆其说，都可称 家 ㊂因此，此处所称 外道家 蛊道家 等用例，实际上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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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诚. 道家 释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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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习某种道术自成一家者, 道家 一词并非独立用语，但是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隶属于泛称的96种 道家 ㊂
(三)特指道教
就宏观而言，道教相对于佛教亦属于 外道 ，但是道教或者当时人所称道家㊁老庄㊁庄老㊁黄老等，乃是中国本土所有，与域外佛经中所载外道不属于同一文化系统，因此特地将其单列㊂而佛教以 道家 指称当时的道教或者道家的用例出现比较晚，很可能因为当时道家或道教本身也处在发展过程中，派系林立，称谓不一㊂也可能佛教来华，出于传教策略方面考量，也需要依托中国本土学术资源传播教义，但是这种用例还是有迹可循，主要集中在佛㊁道竞争的语境中㊂仅‘弘明集“中就涉及约20处，除去孙绰‘喻道论“中所称 阴谋之门，子孙不昌；三世之将，道家明忌 [24]148，可能是化用‘史记“之语而来；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形尽神不灭第五“篇末所称 意以为沙门德式，是变俗之殊制，道家之名器，施于君亲，固宜略于形敬 [24]271，可能是指佛教㊂其余18处皆是泛称道教，其中2处:‘牟子理惑论“中1处乃托名他人 问曰 [24]60，似是牟子自设问答之词；刘勰‘灭惑论“中1处称 ‘三破论“云：道家之教妙 [24]416，可能是道教信徒之言㊂另外16处主要是佛教信徒㊁学者所言，具体含义参照刘勰的概括, 案道家立法，厥品有三：上标老子，次述神仙，下袭张陵 [24]428，大约都是兼合道家学派与仙道及后
世所称建制化的道教而言㊂此外,‘广弘明集“中亦收录了这一时段的 道家 用例15处，其中5处为卷八所载释道安‘二教论“，此文中1处引自‘汉书㊃艺文志“[9]136下，其余4处可能均是道安自设问语;6处为卷九所载甄鸾‘笑道论“;2处为卷二所载魏收‘释老志“;1处为卷三所载江淹‘遂古篇“;1处为卷五所载曹植‘辩道论“㊂以上用例主要为佛教信徒㊁僧人以 道家 指称道教㊂三㊁ 道家 一词与道教的关系
萧登福通过举例论证的方式指出: 由汉至六朝，都是以道家来称呼道教；不仅儒㊁道书如此，而且佛教在谈及道教时也称为 道家 ㊂ [25]14从相关例证来看，此说不误，但是这一说法并不精确，既不能完全涵盖这一时期 道家 一词在道教之外的用例，亦与当时的道教文献中的 道家 用例存在一定偏差㊂检索相关传世文献，魏晋南北朝时期, 道家 一词在道教内部并不流行，据我们粗略统计大约也就出现几十次左右，并且集中在葛洪等少数学者的论著当中，其他则相对分散㊂而葛洪对 道家 一词的称道，很可能是其含义与对象指向的一次总结与扩容，此
后道教体内部使用 道家 一词，大都与此前的道
家㊁此后的道教牵扯不清㊂
在东汉末年，托名 道教 的方术已经风行于世,
出现大量道教派别，真伪杂糅，引起了道教体的警
觉，只是并未详细点明 异端 名录，而葛洪在这方面
辨析得比较系统㊂他在‘自序“中称:
其‘内篇“言神仙㊁方药㊁鬼怪㊁变化㊁养生㊁延年㊁禳邪㊁却祸之事，属道家㊂[26]1139
由此看来，葛洪对 道家 的认识已经与司马迁
父子及班固等人所述道家相去甚远，但是也与汉魏
时期流行的道教派别存在较大差异，葛洪对 张角㊁
柳根㊁王歆㊁李申之徒 持批判态度，称当时 诸妖道
百余种，皆煞生血食，独有李家道无为为小差 ㊂对
于他反对的教派，认为 皆宜在禁绝之列 [27]298-300㊂在古代中国，从教派自身长远发展的角度考虑，稍有
常识的学者㊁教徒，便不会轻易采取与世俗政权对立
的形式㊂东汉末年黄巾起义，致使世俗政权对于道
教或者民间方士体有所忌惮，在一定程度上导致
道教污名化，因此，为了与张角等划清界限，葛洪也
使用 妖道 淫祀 等称呼[27]294，划清与外道的界限，声称 俗所谓道，率皆妖伪，转相诳惑，久而弥甚 [27]296㊂力主加以禁绝，并责备官方纠治不严㊂此外，葛洪自称:
曾所披涉，自正经㊁诸史㊁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㊂ 其‘河“㊁‘洛“㊁图㊁纬，一视便止，不得留意也㊂不喜星书及算术㊁九宫㊁三棋㊁太一㊁飞符之属，了不从焉，由其苦人而少气味也㊂晚学风角㊁望气㊁三元㊁遁甲㊁六壬㊁太一之法，粗知其旨，又不研精㊂亦计此辈率是为人用之事，同出身情，无急以此自劳役，不如省子书之有益，遂又废焉㊂[26]1008-1109
这些显然不应在葛洪所论 道家 范围之内，因
此，道家㊁道教虽然与方伎术数有关，但是两者的界
域鲜明，其思想主旨㊁方法路径等与散漫无主的方伎
术数存在明确区别㊂而‘抱朴子“内外篇中 道家 一
词总共出现大约20次，集中在‘抱朴子内篇“中‘微旨“‘塞难“‘辩问“‘勤求“‘地真“‘遐览“等篇，所论 道家 皆是讨论神仙之事，偶尔涉及儒㊁道两家对比问题，但是并不系统，提纲挈领论述儒㊁道高下的文字集中在‘抱朴子内篇㊃明本“中，其中对道家的认识，似是承袭‘史记“‘汉书“而又有所扩充，最主要的是加上了 长生 方面㊂而‘抱朴子外篇“属于儒家，亦曾提及 道家 :
世人薄申㊁韩之实事，嘉老㊁庄之诞谈，然而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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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能错刑㊂杀人者原其死，伤人者赦其罪，所谓土柈瓦胾，无救朝饥者也㊂道家之言，高则高矣，用之则弊，辽落迂阔㊂[26]270
此处所论从宏观上看，立场应当是儒家本位，因此，对道家存在 先扬后抑 的评价，并且以老庄为主，所论应当主要指向先秦道家学说㊂而综合葛洪所论 道家 观念，一方面承袭两汉学者的观点；另一方面主要是在神仙之术方面多有引申，篇中20处中有19处的对象指向为当时葛洪认可的道教㊂此后
道教学者提及 道家 观念，多处受葛洪影响，诸如‘黄帝九鼎神丹经诀“中 道家 观念出现2次：其一，卷
五‘明道家三皇文㊁五岳真形图“, 道家 一词见于篇名，但具体内容则是袭取‘抱朴子内篇㊃遐览“之文[28]65-66；其二，卷六‘明神丹功能求皆有益之道“中相关内容则是习用‘抱朴子内篇“中‘道意“‘极言“‘勤求“‘地真“等篇的内容[28]83㊂与‘神仙传“相关2次：其一，见于四库本葛洪‘神仙传“卷七中1次[29]47上；其二，见于宋‘太平广记“卷九所载孔元方事迹存在1次 道家 用例，注称出自‘神仙传“[30]61，与今本葛洪‘神仙传“卷六所载孔元事迹相似且更加翔实[29]43上，但是今本‘神仙传“中孔元传并无 道家 用例，不详孰是,‘太平广记“所引可能是同名异书亦未可知㊂
而在葛洪之外，道教学者称说 道家 最为频繁的可能要数陶弘景了，仅陶弘景编纂的‘真诰“中, 道家 之称出现10次㊂其中1次称: 八涂会无宗，乘运观嚣罗㊂化浮尘中际，解衿有道家㊂ [31]69此文又见于‘诸真歌颂㊃九华安妃赠杨司命诗“[32]513上‘洞玄灵宝玉京山步虚经“[33]72中等，似乎是指 掌握某种道术之家 ，与 外道家 的用法相似；其余9次，分别见于‘真诰“卷五‘甄命授第一“[31]78㊁卷七‘甄命授第二“[31]105㊁卷七‘甄命授第三“[31]115㊁卷十五‘阐幽微第一“[31]267-268,279(4次)，卷十八‘握真辅第二“[31]322㊁卷二十‘翼真检第二“[31]348，凡9次皆是道教的代称，其中卷十五所载 鬼官北斗君 与 道家天丁 2次，又见于‘道迹灵仙记“[32]626中㊂10次以外，又见‘登真隐诀“卷下‘请官“1次[34]94;‘养性延命录“2次，见于卷上‘杂诫忌禳害祈善篇第三“[35]137㊁卷下‘服气疗病篇第四“[35]157；检索宋‘太平御览“卷三四三所录所谓陶弘景‘刀剑录“，亦有2次 道家 用例[36]1046-1047㊂综合陶弘景所录 道家 观念，总共15次，皆是道教自称㊂
其余称说 道家 的文献，散见于‘上清洞真智慧观身大戒文“1次[32]741中,‘太上无极大道自然真一五称符上经“1次[33]201中,‘太上洞玄灵宝五符序“1次[37]71下,‘太极真人敷灵宝斋戒威仪诸经要诀“1次[37]106上,‘仙人请问本行因缘众圣难经“1次[37]129下,‘洞神八帝元变经“1次[37]495中,‘正一法文修真旨要“1次[38]360中,‘正一论“1次[38]553上,‘陆先生道门科略“1次[38]557中,‘太清金液神丹经“1次[39]3上,‘上清道宝经“卷四所引‘紫虚元君内传“1次[40]551上,‘云笈七签“卷七十九所引‘五岳真形图法“2次[41]652上㊁卷一ʻ七所引陶翊所撰‘华阳隐居先生本起录“1次[41]832中,‘无上秘要“所录‘洞玄请问经“或‘洞玄请问上经“2次[42]449㊁748，唐‘三洞珠囊“卷二‘敕追召道士品“[40]415下㊁宋‘太平御览“卷六六六[43]223㊁宋‘三洞仙录“卷一[29]270上，所引‘道学传“3次㊂以上 道家 用例，绝大多数是道教自称，极少牵扯先秦道家学说㊂除此之外，传世道书个别用例可能是道教之外的 道术之家 的代称，诸如‘太上老君虚无自然本起经“所载 外道家 [38]164下，此种用例可能是受佛教影响㊂
四㊁结语
历史上 道家 一词的基本含义变化不大，对象指向不断变化，汉魏时期基本已经形成，经过南北朝时期的发展逐渐确立起来㊂西汉初年主要与道家学术有关，东汉时期又可以指称仙道㊁佛教及佛教所称外道，魏晋南北朝时期伴随着建制化道教的发展, 整体道教 逐渐形成, 道家 一词逐渐向道教靠拢，隋唐以后逐渐成为道教的代称㊂但是，用 道家 指称道教的用法，在佛教㊁儒家及世俗领域应用广泛，道教体略显被动㊂因此，以 道家 作为道教整体的称呼，在道教内部并不流行，在不同道书中共同
认可的称呼乃是 道 或者 仙道 ，即便在后世道书中这两种称说方式的使用频率亦远远高于 道家 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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