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沂师专学报1994年第3期
胡吉省
古代巴比伦文学由苏美尔和阿卡德文学发展而来，其最高成就是《吉尔伽美什》这一史诗。它和古代
其他民族的史诗一样，也是在集体口头创作和流传的过程中，渐成规棋，然后由诗人整理编定的.史诗的
形成过程是相当漫长的.由于社会的变迁，人类认识能力.的提高，创作流传过程中的变异,《吉尔伽焚什》 在内容和艺术方面都比较复杂，给我们带来了认识上的困难。同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社会科学研
究中的活化石.本文仅就其中的有关形象，试作简说。
神《吉尔伽美什》几乎提到了古代苏美示—巴比伦所有神的名字.在史诗的大洪水故事中，几乎所有的神都有自己的表现。但在《吉尔伽美什》中，大洪水的故事并非史诗的主体，仅是一个插曲而已.
这个故事是由人类始祖乌特那庇什提牟向吉尔伽美什忆说出来，对吉尔伽美什来说，那已是从前的事
了。尽管有些神后来与吉尔伽美什有直接的关系，但就大洪水故事而言，神的性质，与创世史诗所描绘的
神相类①.
从与吉尔伽美什发生直接关系的神来看，具有一定的谱系关系，如阿努与伊什尔是父女关系。凡
世俗人往往被说成是神的后裔。这种谱系关系，对神对人都没有严格的等级上的约束力。虽说人是神的
庇护对象，而人常常可以随便与神对抗.神和人同形同性，其区别在于神永生，而人将死。不过，永生的神
的存在，在史诗中以和人的活动相交混为特，并且只是起背景作用。这和荷马史诗等英雄史诗为同一
类型
《吉尔伽美什》中的神，是古代苏美尔—巴比伦神话传说演进到特定阶段的体现。苏美尔—巴比伦和世界其他各地区的民族一样，经历了蒙昧时代、野蛮时代，而后向文明时代过渡.“人们最初怎样脱 离动物界(就狭义而言)，他们就怎样进入历史：他们还是半动物性的，野蛮的，在自然力量面前还是无能 为力的，还意识不到他们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们象动物一样贫乏，而且在生产上也未必比动物高明……
最后，在非常原始的状态下，执行宗教职能”②。此时流行的是拜物教。神的形象、即是图腾，是对动物，植
物的神化。如伊什尔身上有枝茎长出来，尼努尔达神具有驴的形状。或许与人类语言的产生和发展相
适应，与人类的动物意识向原始意识再向自我意识的发展相适应，图腾时代的所谓神话是只有神、只有
图，而说不上有什么故事性的“话”。
“
在野蛮的低级阶段，人类的高级属性开始发展起来,……想象，这一作用于人类发展如此之大的功
能，开始于此时产生神话，传奇和传说等未记载的文学，而且已经予人类以强有力的影响。”③野蛮时代
,
人们周围事物所显示的神秘性逐渐消失，因为部分动物已被驯养，人们种植部分植物。但整个自然界的
错综复杂的运动变化仍然是神秘的。此时流行的是星宿崇拜，有了天体神.伊什旭尔体现为金星,“照耀
天地的明灯”。舍马什为太阳神；尼努尔达神则为土星……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萌发和发展，人们观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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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的形象日渐与人本身的形象相一致，神的故事逐渐形成系统而最后定格，原有的神话体系继续流
传，但不再有新的神产生。人类变原先神的崇拜而为人类祖先的崇拜.“追神话演进，则中枢者渐近于人
性，凡所叙述，今谓之传说。”④神话和传说在集体口头创作和流传过程中，互相渗杂，逐渐开始有大型作
品的汇集—即史诗的诞生。最早的史诗是创世史诗不或称神话史诗).在创世史诗中，鲜明地体现了由神到人的转化。创世史诗的姊妹篇便是英雄史诗.英雄史诗所叙述的中枢者是人类英雄，其活动则在神
话背景下展开，是一种历史范畴的文学现象。《吉尔伽美什》中的神，是原有苏美尔—巴比伦神话体系的继续流传，体现出野蛮时代向文明时代过渡时期的特点，是中枢者形象吉尔伽美什活动的背景.
天牛在《吉尔伽美什》中,·天牛”是神的意志的体现。它由伊什尔通使阿努神所造，自天而降,
横行世上。如此之牛，恐怕是与图腾同类.如果是在图腾时代，它必是人们崇拜的对象。但在英雄时代,
它却不再有这份殊荣，被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所宰杀.阿努造“天牛”的故事，发生在人类具有自我意识
的英雄时代，这是因为原始意识的合理结构框架仍然被保留下来的缘故。“天牛”的形象，全面反映出这
徉的迹象：动物意识转化为原始意识后，并不意味着动物意识的完全终结，而是作为低层次保留下来；原
①@胡吉省：哎创世史诗中由神到人的转化》,《天津社联学刊》,1989年第2期。
②思格斯:《反杜林论公。
③马克思:《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
①鲁迅走中国小说史略》。始意识向自我意识转化后，也作为低层次保留下来，并作为深层心理结构和原型继续发挥作用。当然,
“
天牛”形象也是一个历史范畴的文学形象.它不是人，也不是神。它失去了图腾所具有的意义.此时的
神的体系，只纳入具有人的形性而长生不死的形象，不再产生新的作为神的图腾(天体神是从图腾发展
而来的，但其主体形象则具有人的形性，而只保留某种图腾的标记或名称，有些神则连这种标记或名称
都失去了.《吉尔伽美什》中的神是如此，另如荷马史诗中的牛眼赫拉等等，也都如此).不过“天牛”形象
在神界和人间的地位是不同的.在神界，它仍然被看作是一种得力的工具，是神的意志的体现,
而在人
间，却失去了神力.“天牛”形象，是诸多因家交杂而成的历史积淀物.“天牛”有些特点的显现，在《吉尔伽
奖什》的整个形象体系中也都其有这样的特点。《吉尔伽奖什》作为史诗，其历史价值无与伦比，作为英雄
史诗，它是一种历史范璐的文学现象。但它反映出的历史阶段并不是有层次的断代，而是一种融汇。我们
现在读《育尔伽关什》所感到的复杂性主要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伊什担尔她曾是一个图踌形象，身上长出枝茎.后来，她体现为金星.是古代苏美尔—巴比伦的爱情与生命之神.进入文明时代后，经过统治阶级和宗教祭司的慈改和加工，她被指定为阿努的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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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上了王冠，成为天上的统治者和人间帝王的保护者。在《吉尔伽美什》这部史诗中，她是阿努的女儿，和
吉尔伽美什发生了直接的冲突.这一冲突，表现出她在神话世界中作为女神的显赫地位和这种地位到了
英堪时代的衰竭.她可以威慑其父神阿努造“天牛”以顺其意，透露出“在一切蒙昧人中，在一切处于野蛮
时代低级阶段、中级阶段、部分地也处于高级阶段的野蛮人中，妇女不仅居于自由的地位，而且居于受到
高度尊敬的地位”①。不过这一切仅存在于天上。伊什尔在地上人间的表现，显得无可奈何。她被森林
怪人芬巴巴囚禁而由吉尔伽美什解救以后，对吉尔伽美什顿萌情意，但不仅遭拒绝，而且被羞辱了一顿.
她不由恼羞成怒，逼迫阿努造天牛肆虐天下.天牛则又被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宰杀。伊什尔只能带着
她的仆从对着神牛痛哭。伊什尔的遭遇，正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的具体体现。“妇女的
这种被贬低了的地位，在英雄时代,……表现得特别露骨’嗡。而英雄时代，是经过由神到人转化以后的
时代，是人类文明的门槛，伊什旭尔在《吉尔伽美什》中则是一个历史范畴的史诗作品中的女神形象。
吉尔伽美什根据考古资料，吉尔伽美什的名字见于《苏美尔王表》.他是大洪水后乌鲁克第一
王朝第五代的“恩”(或“恩西”，意为王)，曾经修造过乌鲁克的城垣，跟基什的阿伽或其父恩米巴拉吉西
作过战。吉尔伽美什统治过的乌鲁克.是苏美尔—阿卡德地区产生的最古的城市之一。尽管古史的记载.有些也是带有传说性质的.但基本上可以肯定，历史上确曾有过吉尔伽美什这样一个人。
有过一定业绩的历史人物，在民间的长期口头传颂中，越显非凡:
此人见过万物，足迹遍及天[边」;
他通晓〔一切〕，尝尽〔苦辣甜酸〕,
他和[j一同[j,
他将睿智〔〕将一切[〕
他已然〔获得〕藏珍，看穿〔隐〕密,
洪水未至，他先带来了汛息.
他跋涉千里,〔归来时已是力尽〕筋疲,
他把一切艰辛
全都〔刻」上了碑石.
他三分之二是神,【〕
……③
不过，他的非凡，仅就“人”而言，其极限不能升格为神。如此英雄，如果在神话时代，他完全可能是地地道
道的神。但经过了创世(神话)史诗时代由神到人的转化.并已发展到了英雄时代，已经不可能在神的体
拟合优度
系中产生新的神④。神一般在夭.人界则在地。英雄人物有时或许还能上天入地.但不能与神同列。《吉
尔伽美什》中最后一个升为神的形象，是乌特那庇什提牟，他也只能住在天地交接处的天边。史诗中
尽管
出现人神交混的现象.而在人神之间，经常向人预示神意的却是“梦”。当人与神，面对面时(主要是吉尔伽
美什，恩启都和伊什尔女神的关系)，则往往发生直接的冲突，并以人的主动地位而告终。史诗的作者
们.对吉尔伽美什的传颂，是一种对人类祖先的崇拜，不同于对神的崇拜。
当然，在吉尔伽美什身上.明显地带有史诗作者新旧观念相错综的痕迹。为了使吉尔伽美什更加神
圣，而认为他是神的后代，既是阿鲁鲁神所创造.又以宁孙女神为母亲，还有舍马什神作庇护，其他神则
①②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③赵岳性译著哎吉尔伽美什》。
我爱小人书④胡吉省:《创世史诗中由神到人的转化》.《天津社联学刊》,1989年第2期。赋予他某种神的彩。不过，虽然吉尔伽美什可以和他的母亲宁孙女神直接对话，对其前途，宁孙女神也
只能从梦境甲给他到启示。宁孙女神与其说是一个神，还不如说是一个在神、人之间起沟通作用的女
巫。史诗中的大洪水的故事，只是整部史诗中的一个插话，由乌特那庇什提牟向吉尔伽美什忆说出来。神
们泛起大洪水，又泣吉尔伽美什来说，那已是“从前”的事了。
吉尔伽美什是一个历史的巨子。他的形象，既是对人类原有的幻想—神的抛弃，也表达出对冥府的否定，从而使《吉尔伽美什》成为一曲人世的赞歌.
吉尔伽美什在智慧之神埃阿的帮助下和恩启都的幽灵见面.吉尔伽美什向恩启都探询阴间的秩序。
恩启都作了悲观的描述.这正如荷马史诗中，当奥德修斯游冥府时，阿签琉斯的鬼魂对奥德修斯所说的,
都是同一荃调,“我宁愿活在世上作人家的奴京，侍候一个没有多少财产的主人，那样也比统率所有的魂
灵要好.”“奥德赛》卷十一)对其土越悲观，则越显示出对人世的留恋，表达了一种人的价值，人的意义
在于现世和人间的思想.
中国麻风皮肤病杂志综观《吉尔伽美什》，吉尔伽奖什的所作所为，都是热爱现实，肯定人的探索奋斗精神，强调对人生采
取积极的态度.
史诗的开始，便是一首赞歌的序曲，此人见多识广，礴智绝顶，并把自己的一切艰辛全都刻上了碑
石.他所建筑的乌鲁克城，雄伟壮观，可
以和圣埃安娜神苑的宝库相媲美。
吉尔伽美什修筑乌鲁克城，毫无疑间是一次壮举.同时，正象中国的秦始皇修建长城一样，也被视为
暴行。不过，贵族们怨忿不已，并不意味着史诗作者们揭露、批判吉尔伽美什的残酷统治的暴行，而是与
恩启都的诞生构成一种幻想的因果关系。这和后来杀死“天牛”与恩启都的死之间构成幻想的因果联系
一样。这种思维方式，也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或许可以归入“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史诗的目的在于
显
示英雄的业迹，而不在于批判暴行.恩启都和吉尔伽美什的争斗，其基调也不在于分辨谁是谁非，而在于
强调双方的力量、智慧和斗一争精神，以致于久战不分胜负而相互钦佩，结成生死之文。正如荷马史诗中的
《伊利亚特》，史诗的主旨在于歌颂交战双方的英雄主义。
吉尔伽美什为对人生的积极态度，在人间建功立业留取英名的思想，在铲除森林之怪芬巴巴时表现
得最为显露。
他敢于反抗命运的安排，企图战胜死亡而探索长生之术以使生命永驻人间。吉尔伽美什为寻人类
祖先乌特那庇什提牟而长途跋涉的故事.正是人类的这一愿望和探索精神的具体体现.吉尔伽美什对永
生的探索并不完全由于对死亡的恐惧，不同于贪生怕死或者好死不如徽活之类，而是对现世的一种英
雄主义的热爱.眷恋。
谱图
在他毛电，超然人世的人，就是奋斗不息的人.他和恩启都是战斗一不止的人，却也要死去，所以他要
探究那“长眠’，属于何物，决心与之奋斗。史诗以下所写的内容，看上去貌似伤感悲观，与前边高昂的战斗
精神和英雄主义气概形成对照，让我们现代的人误认为是在流传过程中被篡改和加工，以致失去了原来
的完整风貌。实际上，史诗通过吉尔伽美什的经历，仍然在显示人生现世的辉煌，仍然着眼于英雄在人世
的伟绩。
其一，大洪水的故事，旨在说明真正人类起始的界标。大洪水和真正人类的诞生，是古代人思维中一
种幻想的因果联系①，并非在于宣扬神的不可抗拒和宿命观点以及人对神的敬畏和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其二，当回到乌鲁克城时.吉尔伽美什对船老大乌鲁舍那庇所言，正是展示现实世界的壮观。
吉尔伽美什探索水
一
生的不可能最终实现，标志着人类现实地对待人类自身的形象。历史学家汤比在
1976年指出一切终有一死的活机体.不管它们是否繁殖了后代，都总是力图继续存活下去.虽然有许
多族类也象人类一样在丧失配偶或丧失社会集团中的成员时会感到悲伤，但汤比道出了一个普通的见
解：唯独人类才能够认识到所有曳命都必有一死②。人类的这一认识，是经过漫长的进化发展才达到的
境界。《吉尔伽美什》通过吉尔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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