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谐声构拟上古音应该注意的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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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想去的地方利用谐声构拟上古音应该注意的几个问题
台湾金曲奖2013
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
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
摘要:汉字的谐声是构拟上古音的重要材料,本文从三个方面讨论利用谐声构拟上 古音应该注意的问题:一、《说文》的谐声标准过宽,其谐声分析多有不可信者,如“尼”“冀”“良”等字,需要做一番甄别工作;二、谐声材料是不同时代的累积,所谓谐声时代早于《诗 经》时代的说法不可信,利用谐声构拟上古音是可行的,但也应考虑到其中的异质成分;三、必须充分利用出土古文字中的谐声材料,作为《说文》谐声的补充。
关键上古音古文字谐声
汉字中的形声字由形旁和声旁两部分构成,形旁表意,声旁表音(但不等于拼音文字的表 音),声旁的表音功能就是所谓谐声。谐声所遵循的基本原则是音近(包含音同),®如果甲字 用乙字谐声,甲字和乙字的语音在创造甲字的时代必定相近。因此,利用汉字的谐声,可以反 过来推断语音关系,从而构拟古音。例如:“悔”字从“每”声(这一点从文字结构上看毫无疑 问悔”的中古声母是晓母h v‘每”的中古声母是明母
m-。如果该谐声创造时代“悔”的声 母是和中古一样的h_.则两字的声母相差过大.绝不能说语音相近;如果将该谐声创造时代 “悔”的声母构拟为清鼻音《m-,则两字的声母相近(韵母当然也相近),符合谐声的音近原则。
利用谐声构拟上古音操作起来并不复杂,麻烦之处恐怕主要还在汉字谐声本身。东汉 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中形声字占总字数的比例超过80%,保存了极为丰富的可资利用的 i皆声材料,然而《说文》写作的时代距离通常所说的上古音时代(《诗经》时代)有近千年之 久,其间汉字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许慎的认识也难免受时代的局限,保存在《说文》里的 谐声未必都具有真实性.也未必都能反映上古音的实际情况。如何有效利用汉字的谐声,是上古音构拟中的一个关键问题,本文试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初步的讨论:*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和国别史等研究专项“基于古文字谐声假借的汉语上古音研究”(19VJX115) 阶段性成果。
①参看张富海:《谐声假借的原则及复杂性》,《岭南学报》复珂第10辑《出土文献:语言、古史与思想》,上海:上海 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95 —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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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的谐声分析多有不可信者,需要加以甄别;
二、谐声具有时代性,利用谐声构拟上古音应考虑到其中的异质成分;
三、必须充分利用出土古文字中的谐声材料。
虽然谐声创造时代(指某一个特定的谐声产生的时代)的声旁和整字的读音肯定是相 近的,但随着语音的演变,声旁和整字的读音不相近的情况必定会越来越多.如上举的“悔”字,当^->卜这一音变发生之后,声旁“每”的读音就与“悔”相差很远了。在许慎所处的东 汉时期.语音面貌较之先秦已发生了多方面的改变,因此谐声字语音不和谐的现象自然很 常见。许慎缺乏语音演变的观念,当面对像“悔”这样并不罕见的谐声字时,他会如何处理 呢?理论上他有两种处理方式,一是不把这些字分析为形声字,二是放宽谐声的标准。第 一种处理方式确实存在,如“投”字,《说文》分析为从手从殳的会意字,但实际上“投”是从 “殳”得声的形声字,可能是因为许慎时代“投”和“殳”的语音已经差别比较大了。第二种处 理方式是主要的,如“悔”“肓”“贪”“儒”之类的字,《说文》都分析为形声字,只能是许慎放宽 谐声标准的结果。这些字很难分析为会意字,从一般的文字构造规律上看,只可能是形声 字,许慎对此应有清楚的认识,由此他必然得出只要声母相近或者韵母相近就可以谐声的 结论。“悔”这类字的谐声分析恰好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无限地推而广之,依据如此宽松的 谐声标准,错误的谐声分析必然不可避免。举例如下:
1•尼,《说文》分析为从尸匕声。按“尼”与“匕”仅韵母相近(均属脂部),声母分别是 'nr-和'p-,相差
很远,“匕”一定不是“尼”的声旁。林义光《文源》认为“尼”象二人相昵形,实 “昵”之本字;®于省吾《释尼》同意林说,并认为“尼”字的构形象一人坐于另一人的背上。®总之,“尼”是会意字,不是形声字,绝对不能根据《说文》的谐声分析而把“尼”和“匕”的上古 音构拟得比较接近,也不能认为在许慎时代二字的读音相近。
2.冀,《说文》分析为从北異声。按“冀”与“異”的韵母和声母均不相近。西周金文“冀”作I、差,而“異,,作甲•可知“冀”是一个独体象形字,而非从“異,,声的形声字。
3•良,《说文》分析为从畐省亡声。按“良”与“亡”仅韵母相同。甲骨文“良”字作会、夸,®徐中舒说象穴居由两个洞口出人之形,即“廊”之初文。@小篆从“亡”是字形的讹变。
4.妒,《说文》分析为从女户声。按“妒”与“户”的声母应分别是*t-和*gw-,差别极大,“户”不可能作“妒”的声旁。“妒”有异体字作“妬”(见《玉篇》《广韵》),段注据之改篆形为从 石声,可从。从石声的“妬”已经见于清华简《郑武夫人规孺子》简7以及睡虎地秦简,®而从
①林义光:《文源》,上海:中西书局,2012年影印本,第180页。
②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03—305页。
③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579、165—166页。
④刘钊主编:《新甲骨文编(增订本)》,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43页。
⑤徐中舒:《怎样研究中国古代文字》,《古文字研究》第15辑,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页。
⑥张守中撰集:《睡虎地秦简文字编》,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1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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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的“妒”尚不见于出土古文字,可证“妒”确实是后出的讹形。郑张尚芳先生据《说文》的谐
声构拟“妒”的上古音为>qaaS,®声母为加塞冠音的复辅音,是不必要的。据“妒”本从石
声,构拟其上古音为la a k s即可。②
5. 念,《说文》分析为从心今声。按“念”和“今”仅韵母相近,声母分别是和《kr-,差
别极大,“今”不能作“念”的声旁。甲骨文“念”作早期金文作§.®从倒口(或口)从
心,不从今,®所以“念”的构形本来会心口相念之意,其为会意字而非形声字。
6. 弭,《说文》分析为从弓耳声。按“强”与“耳”的韵母和声母都有距离,“耳”不能作 “弭”的声旁。“弭”
是弓的两端,形似双耳,所以“弭”应是从弓从耳的会意字,不是形声字。“弭”与“弥”通,属于歌2部,其上古音可以构拟为'mej?。
7. 杪、秒、眇,《说文》均分析为少声(其中“眇”字分析为会意兼形声字)。按“杪”等字与 “少”仅是韵母相同,声母应无关系。“杪”字不见于古文字,是一个晚起字形,可以看作从木
从少的会意字;“秒”和“眇”以及不见于《说文》的“妙”字,则可以分析为从“杪”省声。®郑张
尚芳先生据《说文》的这一组谐声分析.构拟“少”的上古声母为Am〗-,®恐怕不可信。
8. 截(截),《说文》分析为从戈雀声。按“截”与“雀”仅声母相近,韵母相差很远,“雀”不 能作“截”的声旁。苏建洲先生根据北大《苍颉篇》简71“截霄)从少(同《说文》),认为 “截”从“沙”声,®可备一说。
《说文冲还有不少错误的谐声分析,如“敕”从束声,“育”从肉声,“股”从殳声,“配”从己声,“商”从章省声,“允”从目声,“岡”从网声,“剥”从录声,“苔”从合声,“甸”从缶声次”从二声,“更”从丙声,等等。有的谐声直接关系到上古音的构拟,如“苔”“甸”“次”“更”四字,如果相信
《说文》的分析,则会构拟出11-、’bl-、、n-、《pk-之类可能并不符合实际的复辅音声母。
总之,利用谐声构拟上古音,不能轻易相信《说文》,必须先根据古文字字形和文字学研
究的新成果,对《说文》中的谐声做一番去伪存真的甄别工作。当然,有些谐声是否可靠很
难判断。如“宥”字(义同“舂”),《说文》分析为从臼尹声,但读若膊(g卩《广韵》匹各切)。“着”字不见于古文字,或疑“贫”是“午”(象杵形)之i化,®亦无确证。
①郑张尚芳:《上古音系》第2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355页。
②白一■平-沙加尔拟作 *t?ak-s,见“The Baxter-Sagart reconstruction of old Chinese”(version 1.1,September 20, 2014),h ttp:'ocbaxtersagart.lsait.lsa.umich.edu。下文引白一平-沙加尔的构拟,出处皆同。
③藏文同源词nyam(s),可证,参全广镇:《汉藏语同源词综探》,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6年,第65页。
④刘钊主编:《新甲骨文编(增订本)》,第617页。
⑤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第714页。
⑥西周晚期的毛公鼎铭文“念”字作已变作从今。
⑦清华简《筮法》有絮字,即“杪”的来源。关于“杪”“秒”“眇”“妙”的字形分析为邬可晶先生说,引见边田钢、杨建 忠:《上古汉语清鼻音声元音位化构拟的一个尝试》(未刊稿)。
⑧郑张尚芳:《上古音系》第2版,第504页。
⑨苏建洲:《释与“沙”有关的几个古文字》,《出土文献》第9辑,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第132页。
⑩马叙伦:《说文解字六书疏证》,上海:上海书店,1985年影印本,第4册.第13卷,第1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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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商代后期至战国时代的千余年之间,形声字有一个逐渐由少到多的发展过程,这是 容易通过考察出土古文字材料看出来的事实。根据裘锡圭先生的研究,形声字产生的途径 主要有以下四种:(1)在表意字上加注音符。已见于商代甲骨文者,如“凤”在象形字上加注 凡声,“鸡”在象形字上加注奚声,“星”在象形字上加注生声。更多的这类形声字应产生于 西周以后。(2)把表意字字形的一部分改换成音符。如“羞”古文字中皆作从羊从又之形,是会意字,汉代才变作从丑声的形声字。(3)在已有的文字上(如假借字)加注意符。如称 谓之“谓”,古文字中多假借“胃”字表示,加注意符“言”之后则变作形声字。(4)改换形声字 偏旁(通常是形旁)。如赈灾之“赈”分化自“振”,讣告之“i卜”分化自“赴”。这类形声字都是 后起的。®另外,由意符和音符直接组合而成的形声字应该也是存在的。
一个人对话
上述第一、二类都是由无声旁的表意字变作形声字,而其变作形声字的时代必然有早 有晚,可能反映语音的变化。第三、四类形声字产生的时代虽然也有早晚,但是因为增加或 改换的是意符,所以不反映语音的变化。由意符和音符直接组合而成的形声字产生的时代 无疑也会反映语音的变化。
商代甲骨文中的形声字数量较少,很多后世的形声字仍作表意字写法。例如:“豹”,甲骨 文作食;“裘”,甲骨文作众;“齿”,甲骨文作©烕(灭)”,甲骨文作叫(象用扇子扇灭火之 形“雹”,甲骨文作$;“豭”,甲骨文作今;“视”,甲骨文作了。®商代已出现且后世一直沿用
的形声字也有不多的数量.比如从王声的“往”、从至声的“室”、从束声的“速”、从人声的“年”、从畀声的“鼻”、从屯声的“春”、从舟声的“受”、从立声的“翌”@等,这些都是最古老的形声字。“翌”字从立声,与后世读音不合(“翌”在上古音职部,而“立”在缉部),应该是反映了商代语音 与周代语音的不同,可能“翌”“翼”等字在商代是收〃 P韵尾的,后来转为韵尾。
西周春秋金文中新出现了一大批形声字。例如:“视”,西周早期的何尊铭文作<{气,®在表意字上加注氏声(即氐声);“铸”,西周早期作仍是表意字写法,到西周中期出现 加注E声的形声字写法,如作|;©“豹”,西周金文作&,®从勺声;“裘”,西周金文作这、命、i f.®加注又声或求声,加注求声与“裘”的韵部不合;“疑”,西周金文作綠,®在表意初
①裘锡圭:《文字学概要(修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M8 —153页。宝马z9
②林沄:《先秦古文字中待探索的偏旁》,《古文字研究》第21辑.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361页。
③以上字形分别见刘钊主编:《新甲骨文编(增订本)》,第557、501、119、592、654、553、517页。
④甲骨文原形作綽.从立从“翼”的象形初文。
⑤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第619页。
⑥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第908— 909页。
⑦董莲池编著:《新金文编》.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年•第1369页。
⑧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第589页。
⑨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第9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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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上加注牛声(《说文》讹作“子囿商代甲骨文作_.®为表意字,春秋中期的秦公簋 铭文作(i,@变为从
有声的形声字。
据学者统计,战国文字中形声字所占的比例已经超过80%。®可以推测,战国时代新增 的形声字应该不少,比如下面这些初见于战国时代的文字:从止声的“齿”、从苗声的“鹿 (庙)”、从2声的“祷”、从寸(肘)声的“讨”和“铸”、从付声的“僕”、从墨声的“牧”、从青声的 “旌”、从门声的“闻”、从胃声的“位”、从羔声的“窯”、从示声的“视”、从吳(疑)声的“”、从 予声的“野”等。当然.说有容易说无难.初见于战国时代的形声字中至少有一部分字的产 生年代实际要早于战国。
《说文》中还存在一些造于秦汉时代的形声字,这类谐声自然不能作为构拟上古音的依 据,如“躬”字(“|吕”的重文),声旁“弓”与整字不同韵部,显然造于蒸部合口混人冬部之后。又如商人始祖名“俣”字,古文字中只作“卨”,“楔”字当属后起字.不应据“楔”从契声而将 “卨(楔)”的上古声母构拟为3C-类。
由上述古文字所显示的形声字逐渐增加的情形可知,谐声不是反映同一时代的语音的 同质系统,而是一个具有时代性的异质系统。然而上古音研究者普遍有一个“谐声时代”的概念,需要加以辨析。王力先生说:“《诗经》时代离开造字时代已经很远,语音已经有了发 展,当《诗经》用韵与谐声偏旁发生矛盾时,仍当以《诗经》为标准。”他举了“颗”(东部)、“傩”(歌部)、“但”(月部)等字,说明谐声时代早于《诗经》时代。®余迺永先生分上古音为“谐声时 期”和“《诗经》时期”两期,盘庚迁殷前后至周幽
王为“谐声时期”,周平王至秦末为“《诗经》时期”。@按《诗经》创作于西周春秋时期(其中又以公元前8世纪前后为主要时间段),产生 于商代(或许应加上西周早期)的少量形声字确实早于《诗经》时代,但产生于西周春秋和战 国时代的大量形声字则与《诗经》时代相同或晚于《诗经》时代,所以用所谓“谐声时代”来称 呼早于《诗经》时代的上古音阶段显然不太妥当。王力先生所举的与《诗经》押韵不合的形 声字也未必造得比《诗经》时代早。李方桂先生说:“谐声字所表现出来的系统大体与押韵 系统相合。其中稍有差异的地方,似乎表示有些谐声系统可能比押韵系统更古一点儿。”®个别商代文字的谐声可能确实反映了早于《诗经》时代的语音,如上举的“翌”,但这种情况 过于罕见,没有系统性,意义不是很大。杨建忠先生认为“谐声时代”无法确指,主张不使用 这个称谓。®笔者对此深表赞同。
战国时代距离《诗经》时代约五百年左右,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语音必定会发生一些改
①刘钊主编:《新甲骨文编(增订本)》,第387页。
②容庚编著,张振林、马国权摹补:《金文编》,第426页。
马万党③黄德宽等:《古汉字发展论》,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358页。
④王力:《王力文集》第5卷《汉语音韵》,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年,第168页。
现代工业⑤余迺永:《上古音系研究》,香港:香港中文大学,1985年自序'
⑥李方桂:《上古音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3页。
⑦杨建忠:《楚系出土文献语言文字考论》,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19—322页。

本文发布于:2024-09-21 20:39:21,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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