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中国电影美学的本当行——田波导演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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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柳青》是田波担任编剧、导演耗时六年之
久倾心打磨的精品。在电影商业化、标签化、娱乐化的
今天,《柳青》以“集大成”的中国美向先贤致敬,成就
了柳青精神的“民族化”影像表达与当代传承,是中国
电影美学向本当行的整体性回归与开拓性尝试,体
现了一位80后导演不同凡响的人文情怀、审美理想和
艺术追求。本次专访将力求呈现田波导演在电影《柳
青》创作过程中的思考与反顾,打捞更为详细的细枝
末节,以期对当下电影发展的“中国化”有所助益。
一、“深入生活”的创作理念与经验生成
要想写作,就先生活;要想塑造英雄人物,就先
塑造自己。
——柳青
杨洋(以下简称“杨”):田导您好!这次电影《柳
青》在贵州高校展映,您不仅亲临现场,还给贵州学
子带来了关于电影美学的盛宴。您能先谈一下此次贵
州之行的感想吗?
田波(以下简称“田”):非常开心能到贵州来,和
贵州的青年们谈电影和柳青。可以说,我和贵州是因
为柳青先生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缘分。拍好《柳青》是
我这么些年的电影梦,可当下知道柳青、了解柳青的人
并不多。但在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党的十九大
贵州省代表团讨论时,不仅提到了柳青,还号召大家向
柳青学习,像他那样接地气。所以,我就很期待能到贵
州来了解一下大家对电影《柳青》的看法。没想到现场
的氛围这么好,大家的肯定和热情让我非常感动。
杨:您在观影后的交流现场朗诵了艾青的诗——
《我爱这土地》,其中饱含着您对故乡土地浓浓的爱
恋。这让我想起差不多十年前,您就已经拍过8集纪录
片《路遥》。之后,您又不惜以六年的时间来打磨这部
电影,并将它作为您的院线电影处女作。您对陕西作家
的情有独钟,是否首先就源自于您的这份乡土认同?
田:从我扛着摄像机开始,就有一个问题一直纠
缠着我——“我做导演,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好在我
上西安美院的时候,深受长安画派、黄土画派、文学陕
蓝白斑筛选军、西部电影的熏陶,这片土地上的大艺术家们都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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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自觉地挖掘和讲述本土故事。面对这片黄天厚土上
的芸芸众生,无论是他们的文学还是绘画都充满了那
种生于斯、歌于斯、葬于斯、念兹在兹、至死不渝的炽
热、悲悯和叩问。画家石鲁如此、柳青和路遥如此、导
演吴天明也是这样,正是他们的才情、理想、精神和
情怀在不知不觉中滋养着我、激励着我。这就让我思
考,到底怎样的创作才能不负脚下这片厚重的土地?
高考之外
面对前辈们的辉煌成就,我能有什么作为?这时我就
不再满足于仅仅做时代的旁观者,而是想要以我的方
式参与进这段历史。我得像他们那样,但不能只停留
在单纯的仰慕和继承上,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得有超越
前人的野心,这不是我狂妄,因为我认为只有充满抱
负、敢于挑战、勇于创造的艺术实践才配向先贤致敬。
我2005年大学毕业后就回到故乡陕北,在佛陀墕和黄
【作者简介】杨 洋,女,贵州施秉人,贵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四川大学中国
语言文学在站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化与文学研究;
田 波,男,陕西绥德人,导演、编剧,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西安美术学院客座教授,主要
代表作品:院线电影《柳青》、中央电视台八集纪录片《路遥》、纪录电影《走马水》《佛陀墕》《将
令》等。
[采访者] 杨 洋
[受访者] 田 波
《柳青》:中国电影美学的本当行
——田波导演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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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洼这两个村子住了下来,长期和村民生活在一起,纪录他们在大时代里的思想情感和人生经历。我用五年时间拍摄了200多张磁带,最后制作成两部陕北农民题材纪录电影《佛陀墕》和《走马水》,我自称这是用我的青春和热血为当下的故乡树立的两通碑,当时就有影评人称之为“中国十大乡愁电影”。那时候我突然明白,原来创作就是这么回事儿,就是要,就得像前辈们那样深入生活、扎根土地、拥抱人民,这才是我的创作该有的样子。
杨:那么,作家柳青是怎样进入了您的视野?您能否具体谈一谈您对柳青精神的理解?
田:我毕业后扎根农村就有柳青、路遥这一脉文学传统的深刻影响,而我的实践所得又印证了这种创作道路的价值和意义。于是,素未谋面的柳青和路遥就成了我的艺术导师。《柳青》是一部讲述中国当代作家的传记电影,在这之前只有关于鲁迅、萧红等现代作家的电影,中国关于作家类型的传记电影太少,所以一开始我是想去填补这个空白,挑战这种难度大的创作。柳青的人格力量和文学造诣不
断感召着我,想为他立传的愿望愈发强烈。可面对这位饱经历史浮沉却始终初心不改的伟大的人民作家,我不敢轻易动笔,不是不自信,而是心存敬畏。这时柳青的一句话给我指明了方向,他说要塑造英雄人物就先塑造自己。这实际上是一个方法论问题,对创作主体各方面都提出了更高要求。当然,我不敢说我能站在柳青那个高度,但至少我可以努力地向他靠近,尽我所能去感悟、理解他的思考和坚持。毫不夸张地说,到后来我和柳青之间是可以进行心灵交流的。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个敢说真话、信仰坚定的共产党员,一个始终心系人民的作家形象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想他所想急他所急,有一种灵魂附体的感觉。在我心里柳青精神就是仁慈、良知、知行合一、实事求是。你把柳青放在古代,他就是司马迁、杜甫、苏东坡、范仲淹,也就是张载所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中国的文人风骨和精神传统,在柳青身上体现得很充分。
杨:电影前后耗时6年之久,这在当下是极其少见的电影投入,尤其还是小众的传记电影。这期间您做了哪些工作?遇到过哪些困难?有没有想过退缩?
田:《柳青》的剧本花了3年时间才写成,反复修改打磨甚至推翻重来,拍摄时用的已经是第24稿,三万多字的剧本背后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字的阅读量。我反复阅读柳青的作品,查阅大量的文献资料,采访了与柳青有亲密关系的朋友和在世的同事,集结了这个时代文学评论界、电影界的精英参与,如此大量的研讨、论证、走访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接近真实的柳青和历史。我们用了两年时间终于和柳青的大女儿刘可风女士成了朋友,获得了家属的信任。刘可风女士不仅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了
她花13年时间才写成的《柳青传》,而且还告诉了我们一些书中没有发表的内容。柳青在去世后40多年里,从红极一时的文坛巨匠到现在的鲜为人知,就与《创业史》着力描写的合作化运动有关,学界以合作化运动的失败否定了柳青创作的价值。于是带着这种质疑我开始了研究,作为导演我要搞清楚合作化运动的来龙去脉,柳青当时为何对这个运动如此热衷?在那段历史中柳青经历了什么?有怎样的思考?我翻阅了大量的历史文献,我的导演朋友知道后就说:“你一个拍电影的,把故事讲好是本分,搞得好像要研究历史似的,这是故事片不是纪录片,观众会对你这些内容感兴趣?”
可我很清楚我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取悦观众或者谁,既然触碰了就得给历史、给柳青一个深沉的交代。只有真正地了解那段历史,才能理解柳青的四部《创业史》未完成的原因,才能深入把握柳青身处其中的精神脉络,这一点至关重要,它甚至决定了影片的彩和情绪。但这些目前都是无解的历史性难题,所以我身边很多人提醒我说这个电影你是拉不动的,太难了。但我从不轻易认怂,事越难越让我斗志昂扬,有一种征服欲。用编剧指导芦苇老师当时的话说:“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啊!这也不是坏事,遇到困难解决困难,这戏拍下来你给自己积累了经验教训也是有价值的。”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成就越高,代价越大。整个过程我们一面咬紧牙关、忍受煎熬,同时又得踏踏实实,逼迫自己从容应对,但好在人一旦全身心投入自己热衷的事业,就能获得巨大的精神满足,是困难吓不倒的。我希望进入无人区并有所突破,起码这种冒险挺进能给创作者提供一种借鉴吧!
二、“实事求是”的美学转化与荧幕尝试
杨:电影《柳青》以1952年柳青创作座谈会为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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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起点,贯穿了《创业史》的整个写作和发表过程。如
您前面所说,关于合作化运动以及20世纪五六十年代
这段历史是非常难以把握和表现的话题,无论说得深
还是说得浅,都极有可能陷入一种两难,您是如何通
过艺术的方式处理这些难题的?
田:我坚信我在大荧幕上塑造的是柳青和一农
民,是合作化运动这段历史中的真人真事,它本身就
是一段史诗,如果处理得高级,也许就是这种类型电
影讲述方式的突破。面对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的关系,
不管外部环境如何,创作主体才是故事的叙述者,叙
述者的良知就是要对观众负责,对自己负责。不能变得
市侩,不能见利忘义,不能忘记这个题材最初打动自
己的本心,我们的存在价值就是让人物和观众亲密交
问道千面怪任务心,让艺术传递真善美,那更不能说一套做一套。虽然
这段历史很难表达,也没有可参考的样片,但这本身
就意味着一种探索。当然,在艺术领域里坚持实事求
是并非简单容易的事,有矛盾、有纠结、有无奈、有妥
协,但我们绝不违背基本的历史事实。柳青当年也为
此痛苦过,但他最终坚守住了,这很了不起。所以我感
觉柳青像是在考验我,看我能不能过这关,最后大家
一起想办法,用电影手法来实现以少胜多、不言而喻
的效果。比如用象征、隐喻,用彩、音乐,用道具,用
蒙太奇来完成对这段历史的表达,既然不能深入讲,
我们就含蓄地讲。
作为人物故事片,人物当然是第一位,柳青在这
种特定背景下的情绪和思考,不是简单能用对错黑白
来判断,不能非黑即白一刀切,应该是内涵更复杂丰富
的灰。也不能用现在的眼光要求历史人物,这就是
人生的命题所在,善恶功过是非只能交给观众,答案
在观众的心里,他们一看就懂。所以这部电影没有冷
酷的批判和简单的否定,我采取温和地批评,积极理
性地看待这场运动,以史为鉴。这关键办法就是,柳
青在这场运动背后是否站在人民这一方?站在真理这
边?他是不是在为人民的疾苦鼓与呼?只要他是真心
实意为人民思考和创作,我坚信这部电影能立得住。
虽然柳青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我依然要大胆歌
颂这种人生观和价值观。
杨:很多时候当我们以回望历史的后见之明来看
待历史中的人和事,就会轻易得出某种价值判断,缺
乏对这个历史人物的理解之同情,忽视个人不可抗拒
的时代局限性,许多丰富的人生细节也就被遮蔽了。
柳青先生曾说:“艺术的永恒是细节的永恒”,我注意
到当初级社突然变成高级社时,整个画面的情感基调
开始变得烦躁、凝重,这是否是一种无言的诉说?
田:对!这场戏我们彩排了一天,又用了一天才完
成拍摄,是一个3分多钟的长镜头,表达了新政策下来
后老百姓是哭还是笑,这给当时的柳青很大的心灵冲
击。画面中的他无可奈何,同时画面外的我也在倾诉,
因为我认同柳青的疑虑。为了再现当时皇甫村人的感
受,我现场布置了一场大风,狂风过境树叶和尘土飞
扬,王家斌和副社长董柄汉看着柳青离开的背影一脸
迷惑。这种细节处理就是要告诉大家,柳青在那段历
史进程中除了有理想、有干劲,还有理性的思考和冷
静的判断。这种细节处理源于我对这段历史以及主人
公的理解和领悟,有时候艺术转化比写实表达更真实
感人。
杨:作为柳青荧幕形象的创作者,您从创作对象
身上看到的其实就是您自己。您用电影揭示了柳青的
创作秘诀,文学即人生,真诚地生活。在这一点上,我
觉得您赋予了这部电影以最“柳青”的灵魂,您是如何
做到的?
田:首先问自己,要拍一个真实的柳青?还是拍一
个虚假的柳青?我和总监制霍廷霄老师决定无论如何
首先要真实,不回避历史、不粉饰、不异化、不贬低、
不拔高,尽最大努力还原一个真实的柳青。还原那段
关中的乡村美,还原荧幕上不太出现的合作化运动全
过程。我们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理念,追求写实和写意
相结合,朴实大气,不炫技,拍一部沉甸甸的电影,就
像柳青那样,深沉有温度,深情有思考,深刻有力量。
我是拍纪录片出身,也参与过几部大电影的美术工
作,所以在这部电影的美学上下了很大功夫,对影片的
真实性做了扎实的工作。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源于要
拍得像柳青,像他的《创业史》里的那种质朴美和诗意
美,还有那种史诗感都是我们的美学追求。我们在秦
岭脚下寻觅到一块土地,种了30亩麦子、30亩玉米和
30亩水稻。不仅如此,我在剧本创作阶段就下到长安
农村,四处收集,买了许多农具、镰刀、独轮车,看到
这些东西我心里就踏实。我时常到柳青生活了14年的
皇甫村去转悠,虽然物是人非,但身临其境总能到
感觉,尤其是在和当地的老农聊天中得知了许多有意
思的细节,走在蛤蟆滩的麦田里那感受如泉涌,空间
上的逻辑一下就通了,一幕幕影像就自然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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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流固态继电器
逐渐胸有成竹。我想柳青的创作也是如此,他深刻地体验着脚下的、笔下的生活,看透了生活,一面解剖不同人物的心理,一面又反观自己的内心,把自己心灵的真实抒发出来,完成了自我的精神塑造。
三、“中国审美”的荧幕回归与本书写
杨:这部电影给我们带来了一场关于“中国风格”“中国审美”的艺术盛宴,在美学风格上与《创业史》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算不算是一次电影与文学的最佳融合?还有“美盲”已成为当下反映国人美学素养缺失的关键词,对此您是否有过关注?
田:尽管目前的人物传记类创作不受青睐,可借鉴资源也不多,但我仍希望我的电影能呈现中国风格,或者说中国西部美学风格,所以我不模仿西方叙事,我想创造或者复刻一种电影美学,属于中国人的审美和情感表达。我试图把自己对个体生命、对关中乡土生活、对社会主义合作化运动的感悟和理解,通过光影传递给观众。
可以说,柳青的《创业史》给了我很多启发,他能把关中农民的语言变成一种文学语言,亲切、共情,充满艺术魅力,他把农民劳作描绘得像米勒笔下《拾稻穗的人》,像梵高画笔下的《麦田》和《星空》。他的文学深受19世纪俄国现实主义的影响,托尔斯泰、肖洛霍夫给了他较大的影响和启发,但尽管如此,柳青还是给人很“中国”的感觉,因为他心心念念着中国的乡土民风、中国的农民及其现实境遇,于是那些精彩的描摹就生成了一种具有中国气派的美学。我也想要在我的电影中创立一种美学,不再模仿西方式的讲述和画面表达。
这么多年来,中国电影都喜欢跟风似地模仿好莱坞,人家的主旋律、价值观和叙事美学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渗透太深了,以至于我们的审美趣味、人物塑造、影像表达都已经失去了中国美学的传统,这很令人懊恼。
在我的光影艺术世界里就要彻底做我自己。无论选景、美术、音乐、人物、造型、叙事、表演,都力图追求中国文人画的美感,画面简洁古朴,彩深沉静穆,表演朴实含蓄,用镜庄重克制,叙事娓娓
道来,把打击力隐藏在后面,虚实相结,以小见大,用古典诗词的手法表达复杂又不可言说的情绪和历史背景,大量留白,点到为止,管中窥豹,让观众在充足的空间里自动脑补,不全盘托出,靠人物内在的精神冲突和影像表达牵引观众,让观众自己入戏,答案和真相也就自然明了。
当然这种审美很冒险,和当下快节奏的商业大潮格格不入,但这就是我想实践的电影美学,效果如何需要观众检验。目前这部电影获得了许多影评人和学者的一致好评,从他们写评论点赞这一点,看出我们的付出得到了业界的回应。
杨:电影开头的麦田、阳光,暖黄调的运用,充满了古典油画的质感,仿佛进入了一种纯净、优美、崇高的意境。然后,当基调开始走向含蓄、内敛时,您又很自然地把我们带入中国古典山水画,让人情不自禁地被那青山远黛、微风斜雨所触动,那一刻让我很真切地感受到声画艺术的感染力无可替代。您能否更详细地谈一谈您在这部电影中倾注的美学思考?
田:在我看来,形式与内容应该是相统一的。电影开头柳青出场时,大长光,亮中又亮,打在柳青身上的光直接爆掉,就是要营造一种崇高到不真实的感觉。那是一个理想的时代,许多青年可以为了理想而献身。但接下来,当柳青深入农村之后,发现现实是残酷的,他放下知识分子的派头,剃头,穿农民衣服,接了地气,那种不真实的光就没了。这样的画面既有一种彩张力,同时又让人物得以逐渐立起来。我觉得电影美学的“中国化”需要一个整体性的民族化呈现,你不能说光思想观念是中国的,
表现形式却是西方的,那还是两张皮。所以,从故事的讲述、人物的穿着、镜头的应用,我都尽量把它处理得像卷轴画似的。大量采用平移的手法,让画面徐徐展开,从这个村子慢慢摇到那棵树,再摇出那个人,让你在期待中回味,就像欣赏《清明上河图》的展开。电影里有很含蓄的表达,有很多的留白,你可以说它蜻蜓点水,但这就是我要的表达,不把话说满,什么都说得那么清楚那是西方人的干法和活法。中国真正的大文人普遍内敛深沉,为人处世低调朴实,影片里的雨雪风都参与到了剧情里,情景交融、以景写情的手法,是古人通过诗词歌赋给予我们的审美智慧,这样的艺术经典让我钦佩不已,我就是要把我们中国的传统美学尝试应用到这部电影里,于是人物的情绪就获得了无声胜有声的呈现,让人不自觉地穿越到那段历史情境中,获得一种身临其境的情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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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m扫描电子显微镜
还有关于中国农村的银幕美学,都是我们悉心思
考的问题。霍廷霄老师曾说:“以往中国的乡土电影常
常被拍得很‘土’,脏、乱、差的感觉,谈不到美,我们
这部电影里要把关中的土地拍出厚重的感觉,比如在
神禾原山矗立几个石人石马,陕西黄土埋皇帝,这种
历史的苍茫厚重感一下就出了。”①电影里柳青住在破
庙里,我们建造破庙时特意把石碑壁画等元素呈现出
来,一个作家生活在破庙里,这空间本身就很有意境,
我们要表现这种禅意。比如祠堂和戏台就是乡村历史
悠久的见证,有人文气息、有历史故事的乡村才能让人
生发爱恋之情。那种让人一说“乡土”就产生排斥感的
电影,就是没能给观众带来审美享受。所以,我们想树
立一个标杆,一个西部乡土电影美学的典范。
杨:在中国城镇化发展进程中,乡村的变化是历
史的必然,但在这必然中又有很多偶然是可以把握和
引导的,比如乡村景观的建设完全可以避免千篇一律,
不过这就很考验人的美学素养。
田:这就是艺术家的责任和义务。我希望我的电
影能重塑中国西部乡村的人文景观,因此我很讲究房
子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比如电影中的土坯房、中
宫寺与这个村庄的关系,我们搭建场景时就融入了陕
西房子盖半边的特点。柳青打着伞站在那儿的后景的
石门上,就写着“心即是佛”,这是传统文化在这片土
地上留下的文化符号。当柳青身处其中,他的信仰和
精神气质也就与这片土地、与历史传统发生了奇妙的
对话。考虑到传统文化对柳青的滋养,我们就得把这
些场景设计好,当然不是为了美而美,目的在于从整体
氛围和精神气质上塑造好这个人物,让他的观念气质
与环境相生相融,而不是撕裂的。还有柳青为什么会
住进寺庙?理由很充分,因为他不愿意占用老百姓的房
产。而且这里弥漫着浓浓的人文气息,很符合艺术家
的遐想。柳青的书桌后面一直有一个观音的佛手,那
是庙里才有的壁画。我就是想让这些细节铺陈出人物
的气象和情怀。
杨:的确,精心的艺术雕琢能够让人物与环境融
为具有和合之美的图景。我发现影片里的人与景、人与
山之间是一种“相看两不厌”的写意画面,影片外的您
与山,是否也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田:那就是“悠然见南山”!每当内心烦闷不安
时,柳青就去远望南山。“一切景语皆情语”,特别是
当柳青面对生活的挤压和震动时,那片南山就是他的
精神高地,在不动声地说情话。在那种天地悠悠、
岁月苍茫中,在人与山的无声倾诉中,某种坚实的、亘
古不变的东西在柳青心中满溢出来,那就是他做人的
良知。面对那个时空里的人和事,我尽量克制不去渲
染、煽情,力求不偏不倚。当然,电影不仅想要还原历
史的真实,而且还要创造艺术的真实。它不是历史场
景的堆砌、叠加,里面当然饱含着我的艺术构思和审
美诉求。
杨:我注意到电影一开始就没有花过多的笔墨
对柳青“下乡”做铺垫,整部电影没有放大人物的“苦
难”,也没有拿人物的崇高来大做文章,这种举重若轻
的感觉其实更抓人心。特别是成泰燊老师内敛隐忍、
轻描淡写地吐出“好着咧”三个字时,那种内心的触动
是非常震撼的。
田:罗曼·罗兰曾说过:“人最可贵之处在于看透
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柳青就是这样的,
这让我们很受启发。柳青的磨难压在任何人身上都是
难以想象的沉重,但他还能笑着面对,能超越苦难,
这一点很不简单。当柳青把这个“解放书”放在妻子
马葳的骨灰盒上,抚摸时的深情、含蓄异常动人。一
个长镜头下来,那种悲怆和深情弥漫整个空间。导演
首先要认识到生活的本质就是如此,苦难是人生的
底,但我不贩卖苦难,我通过柳青的命运启发大家
思考如何面对自己坎坷不平的一生,如何超越苦难,
如何圆满自己。电影里成泰燊老师贡献了他最好的表
演,他钻研剧本,走进了柳青的内心世界,他相信柳青
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他被柳青的精神品质感
染,所以他演得自然真实。这种生活化的、无表演的
表演是我追求的表演美学,这部电影里无论专业还是
非职业的演员,我都要求他们不要故意表演,要生活
化。这也是我想要表达的那种中国知识分子的情感世
界,含蓄、内敛、深沉,看似云淡风轻的表象下是翻江
倒海的思绪涌动。
①此处为田波导演转述。霍廷霄也曾谈到:“我们在视觉造型上追求真实朴素,厚重又不失诗意的影像风格。这一点我和田波
导演认知上是一致的。我们力求在大银幕上还原……一种诗意的乡土美,像古典油画。不是说一拍农村,视觉上就是破破烂烂的景象……”参见1905电影网.霍廷霄:我相信《柳青》能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一笔[EB/OL].[2021-06-05].www.1905/ news/20210605/152458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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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心光明”的精神底与共同期待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人这一辈子,不经过千锤百炼,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柳青杨:电影《柳青》其实不仅是柳青先生的传记,还可以被视为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与民族脊梁的集体记忆。您觉得柳青精神带给您最大的触动是什么?
田:以良知为底的我心光明。柳青刚到农村时,面对的是千年土地的禁锢。终于一种新的政策来临,作为一个心怀天下的知识分子,“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和抱负开始生根发芽、肆意生
长,在那样的语境下,满腔热血的柳青对民族、国家,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光明前景充满信心,当他带着这份坚定的信念投入生活中时,他的内心是一片光明的。那种脚踏实地的干劲和鼓舞人心的激情,就源于他对生活的真诚。而当他切身感受到村民的苦与乐之后,又有冷静的思考和细微的审察,他说:“政策好不好,看农民是哭还是笑?”这种实事求是的冷静和睿智,同样来自于他的一片赤诚之心。最让我动容的是,当他内心焦灼、陷入困顿中时,却还始终想着要拯救蒙冤受苦的王家斌,想着要为那些乡亲、为那片土地呐喊,可是他的呐喊又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在三年困难时期全村人都被饥饿笼罩着,这时《创业史》第一部发表,柳青获得了一笔巨额稿费16065元,结果他一分不留地全部捐给公社建设医院和机械厂,自己全家老小仍在吃糠咽菜,他把人民的利益和生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一种无我利他的精神。面对王家斌的现实窘境,柳青并没有让他自己去猜、去悟,更没有给出高蹈虚空的观念误导青年,而是异常坚定地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实事求是就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敢于说真好,不欺骗自己,不欺骗人民。当一个人始终满怀赤子之心时,他又怎么会把自己活成让自己都看不起的样子呢?柳青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始终以良知为底,做到我心光明、天地可鉴,这就是他的超越。今天的我们也会遇到各种困境、身陷各种迷途,那一刻的我们会如何安放自己?是否也能坚守良知,做到我心光明呢?值得好好思考。
杨:正是面对王家斌他们的时候,柳青的崇高和伟大变得可感可触摸。但无论英雄和脊梁再怎么强大,他们首先都是人,需要生活的温度和那一抹亮,就像影片中的马葳成为柳青心中的亮与柔软。您希望电影《柳青》给当下的人们带来怎样的亮呢?
田:你想,一个眼界开阔、立志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男人,他确实很牛,可是你把他一个人扔到陌生的乡村,面对那些不能理解他的村民,谁都会替他感到孤独无助,他能跟谁对话呢?所以有了马葳这一抹亮,这种阴阳和谐的搭配,他们的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相濡以沫,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图景。柳青热爱土地、人民和文学,他用一生践行这份热爱,赓续中国文脉,传承民族精神。柳青精神和他的文学人生影响了陈忠实和路遥那一代人,可以说,柳青为那一代青年点亮了人生的长信灯。现在,我希望我的作品也能够给当下的青年一点引导、一些启发,或者说照亮他们,哪怕只是一束光,哪怕只能一闪而过,我都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有意义的。
当然,由于各方面的因素,我的电影还有许多不足。比如删除了35分钟的剧情,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某些情节和人物关系的断裂。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比如后期的对口型配音就有了一种说教的味道;故事的推进也有一种割裂感和简单化,这会让那些不太了解柳青先生的观众产生不知所云的平淡感。其实这里边有很多地方让我难以割舍,比如柳青晚年放下《创业史》第二部下卷的写作,转而创作《建议改变陕北土地经营计划》;还有影片里黑蛋的命运,马葳的经历等等。但是,电影在全国30多所高校展映后,得到了这么多青年学子的喜爱和好评,似乎这些遗憾也就不足为道了。因为他们已经被柳青先生的精神所震撼,他们的情怀多多少少有被唤醒,我相信这一点。
杨:非常感谢田导数年磨一剑的精品!作为一个有心的观众,或许不敢说《柳青》这部电影做到了最好,但它在我看来却是当下最理想的银幕呈现。当那些离乡背井的人们,在回不去的乡土与到不了的
城市之间飘忽不定时,我相信《柳青》和柳青精神会给那些无处安放的“自我”带来一抹人生的亮。

本文发布于:2024-09-21 19:42:56,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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