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５ ６３页
❋
田方萌❋❋摘㊀要：作为民国时期著名的学者和公共知识人①，潘光旦长期被误认为是一位自由主义者㊂本文旨在还原其保守主义者形象，并初步探讨他与中国保守主义在现代思想史上的关系㊂潘光旦的学理基础在于社会生物学，他的学说可称为生物保守主义，有别于基于传统宗教或人文主义的保守主义㊂根据从西方引进的社会选择论，潘光旦揭示了中国古代文化和制度隐含的优生功能，为传统进行了演化意义上的辩护㊂他提出的两纲六目论以家庭为本位，系统和全面地表达了生物保守主义的要义㊂他依据中庸思想和公道原则诠释了自由与平等，并相应地批判了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㊂本文重新评价了潘光旦在学术和思想上的历史贡献，阐明了生物保守主义的理论价值，并将它与具有激进主义倾向的优生学区分开来㊂ 关键词：潘光旦㊀优生论㊀保守主义㊀家庭本位㊀社会选择论
一 导言：中国保守主义的异类
在有关潘光旦的研究中，论者一般将他视为民国时期著名的社会学㊃
５２㊃❋
❋❋①㊀郑也夫㊁吕文浩㊁谢泳和沈维舟对本文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在此一并致谢㊂㊀田方萌，中央民族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㊂知识人即英文ｉｎｔｅｌｌｅｃｔｕａｌ，国内一般译为知识分子㊂ 分子 略含贬义，故称为 知识人 ㊂
∗∗∗
metis清华社会学评论第十一辑
家，在优生学㊁天才研究㊁性心理学和民族学等领域均做出了开创性的学术贡献（韩明谟，２００５；王燕妮，２００６；吕文浩，２０１３）㊂就政治光谱上的位置而言，潘光旦一般被归入自由主义阵营㊂例如，谢泳（１９９８ｂ：４９）认为，就像同时代的中国社会学家一样，潘光旦留学美国，回国后任教于名校， 在政治上无疑是坚持自由主义立场的 ㊂潘光旦的传记作者吕文浩（２００
蛋白酶抑制剂３：６１９）也指出： 我对潘光旦社会政治思想的基本判断是，他是倾向于自由主义的自由知识分子，他的思想倾向于较多地肯定自由㊁民主㊁宪政一类的主张 在２０世纪５０年代的思想改造运动中，潘光旦本人也承认自己受美国教育多年， 自由主义思想浓厚 （杨奎松，２００７：６）㊂
因此，本文将潘光旦与保守主义联系起来，似乎有故作惊人之论的嫌疑㊂潘光旦从未自称保守主义者，他的亲人㊁师友和学生也没有将他看作保守主义者（潘乃穆等，１９９９；陈理等，２０００）㊂研究中国现代保守主义的文献从来没有将潘光旦纳入视野（傅乐诗等，１９８０；胡逢祥，２０００；刘黎红，２００２；何晓明，２００６），他与清末民初主要的保守主义派别 国粹派和学衡派，以及后来被誉为 国学大师 的那些学者，也很少有人事上的往来或学术上的交流（郑师渠，１９９７；沈卫威，２００７；吕文浩，２０１３；刘黎红，２００６ｂ）①㊂
然而，潘光旦的社会思想主旨是保守主义的，而不是自由主义或社会主义的㊂吕文浩（２００９：２４２）曾罗列潘光旦发表的一些自由主义言论，同时也注意到他的思想主张 呈现较强的文化保守主义彩 ㊂吕文浩也曾指出潘光旦 不是一个严格的自由主义者，因为他反对自由主义各个流派都共同承认的思想基础 个人主义 （吕文浩，２００３：６１９）㊂在谈及性别问题
㊃６２㊃①张君劢和梁实秋是例外，不过两人的思想主张庞杂，并非纯粹的保守主义者㊂潘光旦曾在２０世纪３０年代中期加入张君劢领导的中国国家社会党（潘乃穆等，１９９９：１５），梁实秋是
该党骨干成员（刘聪，２０１１）㊂该党坚决反对共产主义，主张 绝对的爱国主义 ，在政治上具有右翼民族主义倾向（王尤清，２０１７）㊂吕文浩（２００９：２９）根据潘光旦在１９５２年所作的 思想检讨 ，认为他加入国社党， 都是因为张君劢的私人关系，尽管（潘光旦）不赞成国家社会主义 ㊂
生物保守主义与潘光旦的社会思想潘光旦诞辰１２０周年纪念专题的争论时，吕文浩（２００９：１７４）评价道： 作为一个受过新式教育，且留学归国的学者，潘光旦站在争辩中的保守一方，这是很耐人寻味的㊂ ①他将原因归结为潘光旦 旧有的士绅社会素养 和 从西方学习来的保守彩的优生学 ㊂这两点原因值得进一步讨论㊂
很多中国现代知识人成长于传统的士绅环境，包括胡适㊁鲁迅㊁梁启超和陈独秀㊂从改良到激进，他们的思想主张有很大差别，潘光旦的保守倾向也就不能简单归结于他的成长环境㊂２０世纪初，优生学一度传播于欧美各国，并被介绍到包括中国在内的非西方国家（冯客，１９９９）㊂当时优生学者的基本主张，并非保守主义，而属于激进主义（Ｍｅｌｏｎｉ，２０１６：６６），甚至构成了法西斯国家人口政策的重要部分（Ｋｕｈｌ，１９９４）②㊂本文旨在从保守主义自身的视角探析潘光旦的思想特征㊂在展开详细论述之前，下文先简要说明潘光旦社会思想的保守主义性质㊂
作为世界近现代史上的三大政治思潮之一，保守主义兴起于１８世纪末（朱德米，２００４：６９）
㊂出于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和批判，英国思想家柏克最早提出了保守主义的基本原则，包括对传统制度的肯定，对有机社会的强调，对激进政治的否定，以及对平等观念的批判（塞西尔，１９８６：３０）㊂伴随工业革命和民主化进程，现代社会走向了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㊂保守主义就是对这两大思潮的反动，保守主义者具有强烈的反现代性观念，虽然他们并不完全排斥１９世纪后的种种社会变迁㊂除了最早进入现代社会的英国和法国，其他国家的保守主义还表现出存续本国文化的倾向，因为这些国家受到了外来文化的猛烈冲击，它们的现代化在相当程度上也是 西化 的过
㊃
７２㊃①②
四甲基胍吕文浩（２００３：６２０）在一个脚注里写道： 以我今天的体会来看，不把潘光旦界定为一个
自由主义者似乎更为恰当㊂ 然而，在２０１３年出版的‘潘光旦“一书中，他仍然把传主看作自由主义者（吕文浩，２０１３：３２１）㊂他的论文承认潘光旦的妇女观具有保守主义的特点，可仍未将他称为 保守主义者 （吕文浩，２０１６：１３５）㊂
国内学者常以 激进主义 指称社会主义或马克思主义，其实右翼思潮也存在激进主义㊂
激进 意味着要求急剧改变现状，本身并不带有方向性㊂中国学者常常把保守主义与右翼激进主义混为
一谈，如姜义华（１９９９）就将倾向专制和集权的思想都归入 政治保守主义 ㊂由于优生学是一种改造社会的政策工具，一些左翼人士也对它抱有兴趣（Ｋｅｖｌｅｓ，１９８５；坂元弘子，２００６：２０４）㊂
清华社会学评论第十一辑
旋动程（艾恺，１９９１）㊂
晚清和民国时期，中国本土的保守主义者致力于维护传统和阻抑西化，他们大体可分为四派①㊂一是主要由清室旧臣组成的 遗老派 ，其代表人
物包括郑孝胥和罗振玉等人㊂他们扛起政治保守主义的大旗，主张恢复帝制和君权，反对共和与民主，并积极投身其中（周明之，２００９）㊂二是晚清汉族士人组成的 国粹派 ，包括章太炎和刘师培等人㊂他们的言论有排满革命的内容，混杂了提倡民权的成分，不能简单用 保守主义 概括（郑师渠，１９９７）㊂三是由留美学人发起的 学衡派 ，其领军人物包括吴宓和胡先骕等㊂这一派的理论建立在美国学者白璧德的 新人文主义 之上，与新文化运动抗衡十年之久，主要致力于文化保守主义（张源，２００９）㊂四是主张调和中西的东方文化派，以杜亚泉和章士钊为代表②（刘黎红，２００６ａ；袁立莉，２０１３）㊂虽然具有明显的内部差异和分歧，这些派别在 保存国粹 和 维护孔教 方面却是颇为一致的㊂
潘光旦的社会思想与中西方的保守主义有着高度的相似与重合之处㊂兹举几例㊂就笔者所见，潘光旦只在一处引用过保守主义的鼻祖柏克的观点（姚中秋㊁阎恒，２０１３：２４３）㊂不过，他的一些观点符合柏克存续传统的理念： 文化为累世积聚之结果：欲期社会改革事业之成功，对于文化之积聚，不能不先加以参考，继加以评估，最后加以选剔，合者留之，不合者将次匡救之 若欲举已往之积聚而全盘推翻之，则不特势所不能，抑且理有未顺；强而行之，行见庭构未成而藩篱尽撤，改革家将无所措手足耳㊂ （一：７０ ７１）③早在一百多年前，柏克就表达过类似的看法： 我决不排除
㊃８２㊃①
②
山西中医学院图书馆③
虽然新儒家常被贴上 保守派 的标签，据（１９９８：２０９）的辨析，此派的反传统意识甚至不输于自由主义者，因此本文不将其归于保守主义谱系㊂
梁漱溟和钱穆也是重要的保守主义者，两人分别自成一家，不宜归入某一派别㊂潘光旦在１９５０年１月２３日的日记中记载了他与梁漱溟的会面： 漱溟近自蜀来京 书中所论（梁著‘中国文化要义“），间亦采及余频年议论，盖延此大致均从人文思想出发，相同之处之多，或更在余与东逊之上㊂ （潘光木薯干
旦，２０１４：１６１ １６２）两人应是旧识，在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活动中有过来往，具体细节尚待考证㊂
本文大量引文出自‘潘光旦全集“㊂全集共１４卷，为了引用方便，本文只给出卷号和页码，而不注明作者潘光旦㊂如 一：２０１ 代表‘潘光旦全集“（第１卷），第２０１页㊂
豫公网安备41160202000603
站长QQ:729038198
关于我们
投诉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