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阿凡达》观后
最近票房大卖的影片《阿凡达》成为了亲朋聚会谈论的对象，而饱含高科技成分的IMAX更是一票难求。本对影视潮流没有特别的兴趣，在朋友的怂恿下走进了影院。三个多小时下来，第一感受是，这是一部典型的人类学影片，其中诸多的细节都值得人类学者们好好回味。于是一时兴起，便有了这篇拙文。
说《阿凡达》是一部人类学影片，首先得列出人类学特征一二三出来。作为一门产生于19世纪中后期西方世界的学科，人类学身上的标签有很多。这里着重谈一下“异文化”的概念，即作为他者研究的人类学。 作为一个人类学专业的学生，最怕被问道的莫过于“人类学是什么”。因为这样的答案太多了，说清楚太麻烦了。这里援引威廉·哈维兰的话，“人类学是研究任何地方，任何时代人类的学科”。这样的概述太笼统，其他独立学科如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等也都是研究人或人类的行为。但人类学区别于这些学科的关键就在于对他者的系统研究(the Study of Other Man , Homo Sapiens Alter) , 而其他所有的社会学科都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自我(the Self) 的研究。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他者”与“自我”并不是物化世界的分野，也不是理论与现实两个层面的探讨，而是一种相互交流的、结构性的辩证关系。随着现代社会理论和问题的纷繁复杂，学科研究对象的“势力范围”被逐渐打破，人类学也真正成为了一个门广域的任何性的学科。但是历史积淀下的人类学视角和基础没有变化，他者的眼光同样可以用来关注现代社会1甚至是研究者身处已久的现代社会2。所以，“他者”不仅指不同文化语境中的他人，也指异质文化本身。也就是说，人类学是对异文化及其现象研究的学科。
索爱p908这样的表述也没有说清楚，“异”（或者说“他”）的定义仍不明确，必须放到与之相对应的概念“同”（或者“我”）中来解释。有学者就是在两者的相对体系中进行解释的。“自我”是一种感觉或者一种意识, 相对于不同的对象井冈山师范学院(个人或者体) , 把内部和外部区分开。“他者”是相对于“自我”而言的。在意识层次中,“自我”不同, 就有不同的“他者”（孟航，2007）。这样的解释是合理的，但这样的“相对”并不表示两者实在地位3上的对等。人类学从传统的科学民族志时代到后现代的表述危机时代，“自我”与“他者”的实在地位是有变化的：传统语境下，
自我与他者空间上是相异的，地位上是不对等的，他者居次；后现代语境下，自我与他者空间上是紧密联系的，地位上对等的。所以，人类学是以他者的视角（异文化的视角）研究人类社会的学科。
《阿凡达》被称为一部人类学电影，就是首先基于这样的视角。一个纯粹他者的世界，潘多拉星球的纳威人；一队人类学教授带领的工作组，Grace教授以及她的学生（包括主人翁Jake），以高科技模拟为工具，进行着参与观察为主要手段的田野调查。虽然影片讲述的是高科技时代下的田野工作，但是实质则是传统人类学民族志的移植。带有强烈的殖民主义情怀，自我与他者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空间也是相异的。Jake在纳威人部落中的经历与20世纪初的民族志文本中的描述有诸多类似的地方。但本文不是通过影片中的细节与人类学文本对应来印证此片的人类学性质，而是对展现出的一些人类学问题进行反思。
其中引起笔者关注的是这样一个细节：海军陆战队队员Jake成功融入了纳威部落，却陷入了一种内心的矛盾。白天在纳威人中间的生活，还是晚上回到司令部的工作，到底哪边才是真实的自我？这不仅是一个初次进入田野的Jake的矛盾，也是人类学田野工作中一直争论的话题。主位研究和客位研究，到底如何平衡？
主位研究(etic approach) 和客位研究(emic approach) 是来源于语音分析的两个重要概念:音素的(phonetic) 和音位的(phonemic) 分析。文化的客位研究, 如同音素的分析, 半耕半读采用类似国际音标那样的适用于所有文化的概念和术语, 对世界上的各种文化进行分析, 并从研究者的角度建构理论体系, 这就是所谓的“从外部看文化”的研究；而文化的主位研究, 则如同音位的分析, 在对某一具体文化的调查和分析中发现这个文化本身所特有的概念和术语, 并用这些概念和术语来认识这个文化的整体形貌, 这就是所谓的“从内部看文化”的研究。
主位研究方法的产生归功于博厄斯为代表的历史学派。他主张从研究对象及其文化本身的观点来分析和看待问题。系统提出主位和客位研究方法则是马文·哈里斯。他在《文化唯物主义》一书中对此进行了具体的阐述，同时强调不应忽视客位研究方法。在反思人类学的思潮下，人类学的传统研究方法遭到了冲击。格尔茨指出, 人类学分析不是对已发现的事实进行概念化处理, 而是人类学家在理解他人的理解的基础上, 进行解释的解释。这也就是他所倡导的“深描”。深描追求的就是对被研究者的观念世界和研究者的观念世界之间的沟通, 注重“主位”和“客位”的互动。这样的观点对后现代人类学产生的重要的影响。在实验民族志中，被研究者替人类学家说话，人类学家在跟自己对立。
陈向明则认为，文化主位和文化客位的区分并不合理，“只是一种权宜之计,是为了分辨角的方便”。研究者只有将自己浸润在被研究者的“生活世界”里,才可能真正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和思维方式。“研究者既需要对研究对象进行分析相东佛像艺术馆,又需要将自己无条件地投入其中。研究就像是一座通向对方的桥梁,是主体与客体之视域的融合,其达成的结果大于任何一方。双方在对方能够看到自己,研究者在了解别人时也在了解自己,这是一个相互交往、相互丰富的过程。”
所以，主位研究和客位研究并非是一个割裂的二元的方法，而是在田野实践中往复融合的过程。影片《阿凡达》显然只是一个大众传媒的弄潮儿，无从知晓其中耗时漫长的人类学研究的方法与过程，但可以领会的是，影片并非倡导获取机械的客观的资料和情报，而是与他者世界共荣共存的人文情怀。“观察者不仅仅应该是观察者,而且应该是土著的一部分,应该以土著的观点来想问题、看问题”，Jack所做的也正如李亦园先生所说的一样。
但是Jake的苦恼依旧没有解决，影片中他选择的与纳威人站在一起。纵观全局，Jake个人英雄主义的胜利，人类学家Grace的无奈结局以及阿凡达计划的失败都值得深思。在社会发展中，人类学家的作用和地位到底在那里，人类学的前景如何呢？
本文开篇提到人类学专业的学生害怕的问题反映了社会对该学科的认可和认同的不够，从而产生了自身认同的不足。人类学从纯粹的“异文化”研究起家，的确容易被边缘化。但是，（如前所述）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人类学正在进入一个广泛应用的领域。耶鲁大学政治学和人类学教授詹姆斯·斯科特认为，“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失败是因为以下的因素：能够重塑社会的国家简单化，极端现代主义，独裁主义的国家以及软弱的公民社会。齐格蒙·鲍曼也指出，从极端理性走向极端非理性，从高度文明走向高度野蛮，看似悖论，实则有逻辑的必然。这表明强调文化相对论的人文主义的人类学理应成为社会发展建设的一部分。“社会学与社会生死与共”，“我们不能仅仅消极的去服务社会，而应当去保存以及建构社会”。麦克·布洛维为我们描述了“社会学在其中发挥作用的当代广阔情境”。其实，人类学亦然。比如项目评估与人类学研究相结合，将当代人类学的参与发展理论应用到实践中去，就是目前看来可行的道路之一。
在影片中，人类学家也确实与项目开发——阿凡达计划结合起来了，不过却有一些早期殖民主义工具的味道。但学者终究保持了自己的气节和立场，但一个以暴制暴的结局却并不是学术的终极目标。这也使得对人类学者道德伦理和立场态度的反思有必要。
参与各种项目的人类学者应该事先试图了解到，谁会利用人类学家的发现，为什么目的利用，谁从中获利？同时，也应该明白，他们对三人有义务：他们研究的那些人，那些资助研究的人，那些期望发现发表以便可以利用起来增进我们知识的同行专家。其中，前两者往往是在矛盾的对立面。尽管如此，人类学家首先显然要对他或她的知情人和他们的人民负责，使他们“毫发无损”（威廉·哈维兰，2006）。美国人类学学会（American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AAA）有一份道德准则4，其中首要的是对被研究者负责，其次是对学术和科学负责，最后才是公众。无独有偶，美国军方在阿富汗地区有一个人类地理系统项目5（Human Terrain System program，HTS）。该项目招募有经验的人类学家和社会科学家作为文化顾问，考察当地的文化地理状况。这遭到许多人类学家的集体反对和抗议，并发表了联名声明6。可见，作为他者研究的人类学，其道德底线是对他者的人文关怀。而这些“他者”往往是弱势的，这也注定了人类学家的工作是艰巨的。
所以，人类学家某种意义上成了“弱者”的代言人或利益相关者。在强弱之间的博弈中，学者往往处于尴尬的境地，无所适从。影片《阿凡达》中，学术走向了强烈道德倾向的一个极端。从理性的解决方案上讲，以暴制暴并不能得到双赢。马克斯·韦伯强调学术的价值中
立，“从学术上”为实践方面的立场作鼓吹是不可能。从原则上说，这样的鼓吹没有意义，是因为世界上不同的价值体系有着相互冲突的立场。然而，学术可以反复重申客观和科学，学者却是饱含价值取向的“人”，在后现代的语境下，这是无法否定的。在这里，笔者无意将讨论陷入矛盾之中，也并非可以求得一种学术在现实社会中的适当的立场。归根到底的是，学者应具备的是一个基本的道德底线，至于价值取向上能走多远（甚至是极端），那就因人而异了。
本文并非一篇严格意义上的论文，姑且算是信马由缰的随笔罢了。人类学系列讲座是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为大一新生开设的课程，旨在提高学生对人类学的兴趣和认识，本文作为其习作也是恰如其分。
从青睐人类学的眼光上讲，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确实值得称颂。南加州大学的人类学教授Nancy Lutkehaus被他请做指导。用她的话说，卡梅隆不仅对影片的细节感兴趣，而且对自己的和别人的专业领域也十分热情7。《阿凡达》作为一部人类学电影，笔者强烈推荐。
注释：
1.比如流心以城市空间为分析对象的田野工作.
海盗法典2.人类学进入本民族社会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就开始了,以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为代表.此后,研究自身社会的“家乡人类学”逐渐发展起来.
3.“实在地位”，“地位”通常被理解为社会地位，为拥有社会资源的能力和程度。这里引入“实在”的概念，与波朗尼的“实在主义”相近，即人为生活对自然与他人产生的依赖。故文中所指的实在地位是广义的生态学意义上的地位。
4.来源lepages/AAAethicscode.pdf
5.来源 /wiki/Human_Terrain_System
6.来源 lepages/
7. Nancy Lutkehaus, “A World All Their Own”, USC News, December 24, 2009熔体过滤器
参考文献：
威廉·哈维兰. 文化人类学[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
马文·哈里斯. 文化唯物主义[M]. 北京: 华夏出版社, 1989.
流心. 自我的他性[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瞿明安 主编. 现代民族学[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詹姆斯·斯科特. 国家的视角[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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