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成程
提要：文章考察“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并从认知上予以解释。“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组合可作谓语、定语或充当述补结构的补语，表示静态的性状而非动态的位移行为。从认知语法的角度看，趋向动词的位移动作义和性状义是人们感知位移情景时分别突显过程和非时间关系而形成的两种不同的意象。物体移行的动态过程被突显为侧面时形成动态意象，对应于趋向动词的位移行为解读。而当趋向动词受程度副词修饰时，程度副词对程度的描述使与程度相涉的非时间关系被突显为侧面，从而形成静态意象，对应于趋向动词的性状义’
关键词：趋向动词性状义意象非时间关系
引言
趋向动词的典型用法是单独作谓词或参与构成动趋式。但近十年来，在口语中出现了一种新用法，即趋向动词受“很、太、比较、有点儿”等程度副词修饰，在句中作谓语、定语或充当得字结构的补语。例如：
（1）a.你们的开关机按键是不是很进去啊？
2010国庆阅兵b.野猪越来越少了，要打野猪，得住很进去的山里面。
c.我收腹的时候为什么肋骨凹得很进去？
我们在国内网站上搜索到了不少实例，主要分布于贴近生活的服务型网络平台，在正式媒体中尚罕见。这符合语言现象产生和发展的一般规律，即最早只活跃于日常口语而为书面语所排斥，待广为使用后才可能进入书面语系统。
传统语法将能否受程度副词“很”修饰作为区别动词和形容词的重要标准。过去一般认为趋向动词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诸如“很出来、很进去、太过来、比较下去”等说
法是不合语法的。然而，例（1）所示的用法显然已突破成规，异于不受程度副词修饰、独充当或向语的一用，中的趋向动词都受程度副词修饰，语义上也起了变化，不再表示动态的位移行为，而表示静态的性状。譬如，例（1a）意为开关机按键凹陷得很深。例（lb）的意思是现在野猪的数量越来越少，要打野猪就必须住在深山里。例（1c）意为收腹时肋骨向内凹得很深。三句中的趋向动词“进去”大致表示“深”的性状义，而不表示位移动作义。可见，这些例子中的趋向动词近于性质形容词，表现出形容词化的向。
目前尚未有学者对这种用法的现况及
语法和语义特点作过讨论，为此我们搜集整
浙江天台中学理了相关语料，并尝试对其进行初步的描写
和解释。
一“程度副词+趋向动词”性状义用
法现况
趋向动词包括"来、去、上、下、进、出、
刚度矩阵
回、过、起、开”等单纯趋向动词和“上来、上
去、下来、下去、进来、进去、出来、出去、回
中国语言战略
来、回去、过来、过去、起来、开来”等复合形式，其中多数都发展出了“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
我们在国内网络和CCL、BCC等语料库中搜寻相关实例时有两点发现：第一，并非所有趋向动词都有“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我们没有检索到单纯趋向动词“来、去、回、过”和复合趋向动词“回来、回去”等的这种用法的实例。第二，单纯趋向动词先于复合趋向动词出现“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之所以这样讲，一是因为来自语料的证据表明单纯趋向动词较早出现这种用法，早在钱踵书写于1941年的作品《猫》中就有趋向动词“出”受程度副词“很”修饰的用例；二是因为单纯趋向动词“开”受程度副词修饰是早已出现并广为接纳的用法，而相应的复合趋向动词“开来”
虽也有这种用法，但可接受度与使用度都远不及前者。
“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在正规出版物或网络媒体中出现的频次尚彳氐,
目前多用于日常口语，在网络上集中分布于贴近生活因而用语口语性强的交流平台。
我们所搜集的来自网络的实例大都出现于2006年以来的十多年内，而绝大多数又集中涌现于近五六年，可见这种用法近年来有发展增多的趋势。为了确切地反映该情况，我们借助百度搜索引擎，以使用频次较高的“很下去、很进去”为关键词，从搜索结果中甄选有效用例并按年份进行数量统计。统计结果见表1，表中数据清楚地反映了该用法趋多的事实。
表1百度搜索获得的“很下去、很进去”实例数量统计结果
2009以前2010—
2011
2012—
2013
2014—
2015
很下去11144181很进去293871101
下面先考察单纯趋向动词的“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单纯趋向动词出现该用法的时间当早于复合趋向动词，尤其是“开”的这种用法在口语和书面语中都不乏其例，已经是无可争辩的规范用法，或者说“旧用法”。从语料所反映的情况来看，单纯趋向动词中的“上、下、进、出、开、起”都有性状义用法，而“来、去、回、过”仍固守成规。“过”在口语中有一个形容词义项，意为“过分”，但它与本文所考察的现象无关。例如：
（2） a.是不是手刹拉得太上了？（汽车之家2009-12-14）
b.巴西队主要是想占据先机，所以压得很上，打得很快。（腾讯网2014-07-09）
c.刹车要踩得很下才能刹得住。（我爱车网2016-01-26）
8我横叉压得很下了，都不觉得胯很疼。（百度贴吧2016-03-25）
e.储存卡被插得太进，取不出来了，怎么办？（百度知道2014-09-27）
f.接吻时，对方的舌头伸得太进会感觉到恶心吗？（百度知道2013-08-07）
g.我脸颊骨凸得有点出。（爱问知识人2006-07-19）
h.钓来的鱼的眼睛突得很出，像要弹出来一样。（百度知道2010-10-05）
i既也的双手白皙修长，五指叉得很开，指关节微微隆起。（黄d佳《仲夏夜》）
j.高高的主楼里只有几个教室，而且分布得很开。（余少镭《现代聊斋》）
k. 我这裙子跑起路来会被风掀得太起了。（百度知道2015-05-04）
l.m骨凸得太起，照相很不上照。（百度知道2013-10-12）
（2&是纯向!上、下、、、
“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考察
开、起”的性状义用法的实例。例（2a）的“拉得太上”是说手刹被拉动向上的位移距离大，即拉得太高。例（2b）的“压得很上”是说两支球队压得很靠前。例（2c）的“踩得很下”是说刹车要向下踩得很低。例（2d）的“压得很下”是说做横叉向下压得很低。例（2e）意为储存卡被插得太深，致其无法取出。例（2f）的“伸得太进”是指舌头向内伸展的位移距离大。例（2g）的“凸得有点出”是说脸颊骨向外凸得有点高。例（2h）的“突得很出”是指眼睛向外突出的距离大。例（2i）的“叉得很开”是指五指叉开的距离很大。例（2j）的“分布得很开”是说教室分布得很分散。“开”的性状义用法已被广泛接受和使用，相关实例俯拾皆是。例（2k）中的“掀得太起”是说裙子向上掀起得很高。例（21）中的“凸得太起”意即额骨凸得太高。
值得一提的是，“上、下”具有方位词和趋向动词的双重身份，不仅作为趋向动词的“上、下”有性状义用法，方位词“上、下”以及相应的双音节形式“上面、下面”也有转类为形容词的用法，所以在观察和归纳语料时需辨别其中受程度副词修饰的“上、下”是从何者转类而来。要作此分辨，可看述补结构的述语动词是否具有或在所处语境中临时具有位移义。如果动词具有位移义，那么补语中的“上、下”可解读为向上或向下的位移距离大，是趋向动词引申出的用法，否则宜视为方位词的转类用法，表居上或居
下义。例（3）是方位词“上（面）、下（面）”转类为形容词的用例。例（3a）中的“皮片割得很上”是指皮片所割的位置居上的程度高。例（3b）中的“领口开得很下”意为领口所开的位置很低。例（3c）中的“耳朵长得很上面”意为耳朵所生长的位置很高。例（3d）中的“很下面”指位置居下的程度高。例如：
（3） a.脸部严重割伤，皮片割得很上，一只眼球被挖。（哈里森《沉默的羔羊》）
b.唐小宛从街对面的玻璃幕墙上看到了自己，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酒店的衣服，曳地长裙，领口开得很下，袖口充满了繁琐的花边。（周洁茹《周洁茹作晶集》）
c.耳朵长得很上面的人比较有福气，是真的吗？（天涯论坛2010-03-01）
d.在很下面的地方是黑暗的水池，泥泞的胡同，简陋的住宅。（狄更斯《董贝父子》）
下面再来看复合趋向动词的性状义用法。根据我们的考察，目前除了“回来、回去”以外，其他的复合趋向动词都已发展出了性状义用法。例如：
（4） a.我鼻下点比较上来，鼻翼比较下去，怎么破？（百度贴吧2012-04-05）
b.文件浏览器的标题栏被拖得太上去，下不来了。（百度知道2011-06-24）
c.在飞机上遇到那种喜欢把座位放得很下来的，怎么办？（天涯社区2012-08-06&
d.新车跑了一千两百公里了，刹车要踩得很下去才有感觉。（易车网2015-03-01&
e.他舌头伸得很进来。（深港在线2015-02-14）智能行车电脑
f.陈汉典拍吻戏“放得很进去”，陈妍希拉开衣领频喊热。（中华2011-10-26&
g.我牙齿非常大，前有几颗牙齿匏牙，突得很出来。（新浪爱问2008-05-24）
h.隔壁店面的广告牌做得很出去，有没有办法举报？（百度知道）
i.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你坐得太过来了，我没注意到。（粮事百科）
j.睡觉侧睡可能侧得太过去，又有点痛。（百度拇指医生2015-06-10）
中国语言战略
k.为什么男的都喜欢把腿叉得很开来坐？（豆瓣网2013-06-21）
l.我想弄个头发，但在读书，不希望弄太起来。（百度知道2009-01-28）
例（4a）的“比较上来”是说与一般情况相比，位置比较偏上。例（4b）的“拖得太上去”是说文件浏览器的标题栏被向上拖动的距离太大，即拖得太高。例（4c）的“放得很下来”是说把座位放得很低。例（48的“踩得很下去”是说把刹车踩得很低。例（4e）的“伸得很进来”是指舌头向内伸展的距离大。例（4f）的“放得很进去”是说陈汉典拍吻戏时舌头向对方口中伸展的距离大。例（4g）的“突得很出来”是指牙齿向外突出的距离大。例（4h）的“做得很出去”是说隔壁店面所做的广告牌跟合法情形相比向外偏移的距离大，正因为该广告牌向外超出了合法空间，说话人才想要进行举报。例（4i）的“坐得太过来”是指坐得太靠近说话人。例（4j）的“侧得太过去”是指侧身睡觉时侧过去的距离大。例（4k）的“叉得很开来”是说两腿叉开的距离很大。例（41）的“弄太起来”是说把头发弄得很高。
二“程度副词+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的语法和语义特点
这一部分将着眼于“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所涉语法结构及所表语义内容。观察例（2）和例（4）可以发现，这些例子中的趋向动词都无一例外受“很、太、比较、有点儿”等程度副词修饰。可见，趋向动词对性状义的表达有赖于与程度副词共现，即必须通过“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组合来实现。对此依赖性的认知解释稍后会详谈，这里先考察该组合有哪些语法和语义上的特点。
从所搜集到的实例来看，该组合可在句中充当谓语、定语或在述补结构中充任补语，同于一般的状态形容词的句法功能，但不可用作状语，这又与一般的状态形容词不同，后者作状语是不受限制的。虽
然该组合可在句中扮演谓语、定语或述补结构的补语等角，但以充当述补结构的补语最为多见，充当谓语或定语的实例数量则相对较少。下面的例⑸是其充当谓语的实例：
（5） a.桌面太上去，怎么弄下来点？（百度知道2007-12-31）
b.医生说胎儿头很下去了，我非常害怕早产。（宝宝树2016.02.15）
c.这家比什么各类韩式烤肉好吃多了，味道很进去。（百度知道2014-04-03）8我宝宝肚脐眼很出来，收得一点都不好。（宝宝树2015-06-05）
“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组合的主要句法功能是充当述补结构的补语。这里所说的述补结构主要指得字结构，但也包括不带“得”字的述补结构，后者可视为得字结构的补语标记“得”发生语音脱落的产物，因为凡不带“得”的述补结构也都可补出“得”字，且补出前后语义不变。换言之，两者之间仅存在上语标的，语上
二致。例如：
（6） a.铜都藏得很深，是不是要挖很下去才能有铜？（3DMGAME论坛2014-02-16）
b.我不喜欢把腰弯很下去骑车，所以选择了平把公路车。（百度贴吧2015-09-05）
c.用棉签用力掏或者掏很进去，耳朵就会流很多脓。（百度拇指医生2013-08-26）
8不要刨很进去，感觉里面的组织很脆弱，容易受伤。（百度知道2015-07-27）
“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考察
例(6)中的述补结构都不含补语标记“得”，但若补出“得”字并不会引起语义上的变化。例(6a)中的“挖很下去”意同于“挖得很下去”，其他各例的“弯很下去、掏很进去、刨很进去”无异于“弯得很下去、掏得很进去、刨得很进去”。散文诗世界
从语义上看，上面所列举的两组例句中的趋向动词都表示静态的性状义而非动态的位移动作义。例(5a)的“上去”表示向上的位移距离大，该句的意思是桌面与一般情况相比向上偏移的距离大，或者也可径直理解为桌面太高。例(5b)的“下去”表示向下的位移距离大，该句意为胎儿的头所在的位置与正常情况相比偏下的距离大。例(5c)的“进去”都表示向内的位移距离大,“味道很进去”就是很入味的意思。例(5d)的“出来”表示向外的位移距离大，该句的意思是宝宝的肚脐眼向外露出的距离大。例(6a)和例(6b)的“下去”都表示向下的位移距离大。例(6a)的“挖很下去”意即挖得很深，例(6b)的“弯很下去”是说腰向下弯的位移距离大，也就是把腰弯得很低。例(6c)和例(6d)的“进去”都表示入内的位移距离大。例(6c)的“掏很进去”是说掏进耳内的位移距离大，即掏得很深，例(6d)的“刨很进去”意即刨得很深。通过观察和解读这些例子，我们看到趋向动词在与程度副词组合后，位移动作义变得很不显著，而性状义则得
多媒体技术的应用以突显，表现出了形容词化的倾向。
以上分析表明，“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组合中的趋向动词表示高低、深浅等性状义，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形容词化。不过，观察所有例句也不难发现，趋向动词对性状义的表达须依赖与程度副词共现来实现，将独用的趋向动词解读为性状义是很困难的。请看例(7)：
(7)桌面太上去。
a.桌面太高。
b.井桌面上去。(=桌面向上移动。井：表示与原句语义不符。)
例(7)是“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组合作语的句子，同(7a&。副从句中隐现，变为例(7b)，句意将发生变化。后者的趋向动词“上去”只能解读为位移行为，思是面向上移，可是面的思。
当“程度副词十趋向动词”组合充当述补结构的补语时，程度副词的隐现同样会带来显著的语义变化，不再表示静态的性状，而表不动态的位移。例如：
(8)挖很下去。
a.挖很深。
b.井挖下去。(=向下挖。
不难看出，例(8)的述补结构“挖很下去”意同于例(8a)，其中的“很下去”是状态补语，而程度副词隐现后所得的例(8b)的“挖下去”是动趋式，其中的“下去”是趋向补语，的移向，再态
语的解读。程度副词隐现前后的语义差别为明显。可，向的
程度副词的修饰来实现对性状义的表达。
三“程度副词+趋向动词”性状义用法的认知解释
前面已指出，趋向动词对性状义的表达有赖于程度副词的修饰。之所以这么认为，一是因为在我们所搜获的相关实例中，趋向动词无一例外都受程度副词修饰；二是因为些实中的副可从句中隐，一隐，向将再性的读。
对此可从认知角度予以解释。根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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