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宇宙:新世纪中国动画电影与民族性故事世界

国产动画宇宙:新世纪中国动画电影
与民族性故事世界
白惠元
【内容提要】“国产动画宇宙”是一种从古典神话传说出发的跨媒体故事世界建构,它以动画为中心,融合漫画、游戏、电视、电影、移动互联网等多种媒介形态,这些故事世界具有强大的文本再生产能力,相关文本具有一定的市场号召力,形成固定的观众粉丝。“国产动画宇宙”具有“二次元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属性,近年来逐渐生成以《西游记》《封神演义》《白蛇传》等故事世界为代表的文本星丛,表现出“动漫世代”独特的文明观、媒介意识与情感结构,而以孙悟空、哪吒和白蛇、青蛇等为代表的动漫人物形象则具有“自我形象学”意义上的文化研究价值。【关 键 词】 动画电影;故事世界;跨媒体叙事;二次元民族主义;自我形象学
如将“国漫崛起”视作一种话语,那么,这一话语或已流传十年之久。作为一种话语,“国漫崛起”孕育于动画电影《魁拔之十万火急》(2011),爆发于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上映后的“自来水”事件[1],成熟于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载入史册的50. 35亿票房。这似乎再次印证了
电影艺术在当下时代的公共效力,亦即动漫只有被电影化并获得电影市场的充分认可,其“崛起”才具备说服力。2015年,《艺术评论》杂志曾以“‘国漫’的崛起”[2]为专题,策划了关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电影评论,这可能是“国漫崛起”进入学术研究视野的开始。现今,“国漫崛起”早已成为中国电影观众
耳熟能详的热血宣言,并逐渐形成了以中国古典神话传说故事为蓝本的“国漫宇
宙”。在此,我们很有必要将“国漫崛起”这一话语历史化。
不可否认的是,“国漫崛起”首先关乎“中国崛起”,是“中国崛起”在大众文化场域内的重要表征。早在1993年,美国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就提出了著名的“文明冲突论”:在一个多元文明的世界里,中华文明将对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文明提出全新挑战。进入新世纪,种种“中国崛起”的声音不绝于耳。2006年,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播出12集历史纪录片《大国崛起》,讲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德国、日本、俄罗斯、美国等九个国家相继崛起的历史
过程,并总结了大国崛起的历史规律,可谓以史为鉴,以邻为镜,以此自勉。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以及中国在全球金融海啸后的坚挺表现则共同宣告了“中国崛起”的历史元年。当“中国崛起”逐渐成为全球公认的经济事实(现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时,其文化表现也就更加引人注目。于是,也就不难理解成长于崛起年代的中国青年为何愿意将这份民族认同感寄托在动漫之上,这不仅是一种
媒介自觉的文化选择,更是一种从代际情感结构出发的身份政治。
然而,“国漫崛起”的“漫”字是不够准确的,因为这一历史脉络所涉重要文化事件几乎全部关于动画,而非漫画。动画与漫画是两种不同的媒介,虽然它们具有亲缘性且时常融合,但必须指出,新世纪收获超高票房的中国动画电影皆非“漫改”。因此,本文在展开讨论时,将不会采用“国漫宇宙”,而是改为“国产动画宇宙”。针对“国产动画宇宙”这一方兴未艾的电影产业现象,本文提出的问题是:如何在“故事世界”的维度上深入理解“国产动画宇宙”?如何描绘以《西游记》《封神演义》《白蛇传》等神话传说为世界体系的多元文本聚合形态?这揭示了怎样的文明观、媒介断代史及代际意识?这些动画电影里的人物设定有何新变?经由这些人物,我们如何想象自身?
毛利人一、宇宙起源:二次元民族主义及其故事世界建构
回首新世纪前二十年,“国产动画宇宙”的形成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历史过程,是中国动画电影市场化的必然结果。诞生于世纪之交的动画电影《宝莲灯》
陕西电视台
(1999)正是这一市场化进程的开端,也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转型之作,被
称为第一部“国产商业动画大片”,当年收获2900万票房。问题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为什么必须迈
出这第一步呢?这就不得不提1993年1月5日由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下发实施的《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下文简称为《意见》)。《意见》指出,将从1993年开始取消中影公司对国产片的“统购统销”政策,改由制片厂直面市场。到了1995年,中影公司的“统购统销”政策全部取消,这一历时三年的产业变局被媒体称为“中国电影业大地震”[3]。具体到曾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动画电影事业创造无数辉煌成就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市场浪潮的冲击下,他们必须直接面对自负盈亏的新局面,而《宝莲灯》正是应战之作。1999年夏,《宝莲灯》在中国动画电影产业调整的“余震”
中诞生。从1995年到1999年,整部影片艺术创作历时达五年之久,投资高达1200万元,几乎动用了当时的全部力量。二十年过去,以今日之目光重审《宝莲灯》,其艺术理念、宣发策略与题材架构等方面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产业探索意义,故可视作“国产动画宇宙”的起源。
蒲剧苏三起解
在艺术理念上,《宝莲灯》明确向好莱坞电影工业学习,力图提升中国动画电影的工业水准。以主角沉香与鹤、鹿等动物在音乐中共同起舞的场景为例,这一艺术理念虽然模仿迪士尼动画电影《狮子王》(1994),却最终抵达了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东方哲学观,用世界语言讲出中国故事。然而,过度好莱坞化也带来了文化混杂性。例如,片中角嘎妹具有印第安风格的造型(模仿迪士尼动画电影《风中奇缘》)显得相当突兀(见图1),与全片力图呈现的中华传统美学风格很不协调;而嘎妹及其族的仪式音乐却是宗庸卓玛用藏语演唱的《望月节》。换言之,电影用一种美洲印第安人造型程式来表现一位中国藏族女孩,这是颇令人费解的。而在宣发策略上,《宝莲灯》使用了全明星配音
方案,二郎神的面部造型设计更是复现其配音演员姜文的五官形态,彰显明星商业价值。三首主题曲集结刘欢、李玟、张信哲,来自中国大陆与台湾地区的歌手齐上阵,他们共同用歌声勾勒出经济全球化与文化多元化时代的中国形象。值得玩味的是,《宝莲灯》的票房最终远超同年内地上映的迪士尼动画电影《花木兰》(1998)。在市场的意义上,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用好莱坞的方式击败了好莱坞,这或许奏
响了“崛起”的序曲。
在题材架构上,《宝莲灯》选用自元明流传至今的民间传说《劈山救母》。这一方面是考虑到民间传说故事的深厚众基础及其票房潜力,另一方面也源自IP 保护意识,毕竟,以前现代神话传说为题材,则不必支付版权费,有利于降低电影成本。更有意味的是,《宝莲灯》对民间传说《劈山救母》的整体情节进行了改造,新加入了“孙悟空”这个角,使他成为主角沉香的师父(在民间传说中,沉香原本的师父是“八仙”之一铁拐李)。事实上,《劈山救母》并不是沉香的专利,它也是二郎神的民间孝道传说。但在《宝莲灯》中,二郎神却成了把三圣母压在华山之下的反面角,这种对二郎神的负面认知框架显然来自古典小说《西游记》。于是,作为孙悟空的徒弟,沉香勇斗二郎神的情节也就具有了“代父复仇”的全新意义。可以说,《宝莲灯》对《西游记》的创造性挪用,较早展现了中国动画电影在不同故事世界之间交互联动的可能性。
以《宝莲灯》为起源,新世纪中国动画电影渐渐形成了《西游记》《封神演义》《白蛇传》等神话传说故事世界。基于这种文本聚合联动效应,“国漫宇宙”的概念(也包括“西游宇宙”“封神宇宙”“白蛇宇宙”等说法)开始在网络空间流传,而这些概念的新意正在于“宇宙”二字。那么,究竟该如何理解“宇宙”呢?本文尝试给出初步定义:“国产动画宇宙”是一种从古典神话传说出发的跨媒体故事世界建构,它以动画为中心,融合了漫画、游戏、电视、电影、移动互
图1 中国动画电影《宝莲灯》(1999)嘎妹造型与美国动画电影《风中奇
缘》(1995)宝嘉康蒂(Pocahontas
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
)造型
联网等多种媒介形态,这些故事世界具有强大的文本再生产能力,相关文本通常具有一定的市场号召力,甚至会形成固定的观众粉丝。
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以《黑客帝国》现象为案例提出了著名的“跨媒体叙事”:“跨媒体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跨媒体叙事最理想的形式,就是每一种媒体出地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只有这样,一个故事才能够以电影作为开头,进而通过电视、小说以及连环漫画展开进一步的详述;故事世界可以通过游戏来探索,或者作为一个娱乐公园景点来体验。”[4]任何一种系列产品都是进入这一故事世界的入口,推动故事消费,而文化产业的IP开发逻辑则要求内容产品实现跨媒体流动。我们必须追问的是,“跨媒体叙事”与“跨媒体改编”有什么不同?“改编”是有中心的,其中心就是原作权威,即原作的世界观设定、人物设定与基本情节。特别是那些需要支付版权费用的当代作品改编,其跨媒体再现必然缺少创作自由度。相较而言,从神话传说出发的“跨媒体叙事”则有所不同,它是去中心的,千百年流传的民间性早已将“本事”的权威消解,因此,这种“跨媒体叙事”的本质是一种“可写”的参与式文化,每一次文本再生产都是对原有故事世界的拓展,故事世界的疆域也就无从限定,且永远处于生成之中。美国学者玛丽-劳尔·瑞安由此对詹金斯的理论进行了修正,她进一步提出“跨媒体世界构建”:“跨媒体叙事并非是像拼图式的拼凑在一起的游戏,而是一段通往美好世界的返程之旅。它满足了百科全书派不断获取有关这个世界所有信息的渴望,或收藏人士对收集不同种类纪念品的夙愿,但它却满足不了侦探根据零散信息重构故事的需要。
儒林外史人物形象分析因此,‘跨媒体叙事’这个术语用词不当:该现象应被叫作跨媒体世界构建(transmedia world-building)。”[5]
从发生学角度看,“国漫宇宙”的“宇宙”显然借自“漫威电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缩写为MCU),甚至此“漫”与彼“漫”的能指巧合也颇具竞争张力。“漫威电影宇宙”是美国漫威影业基于其超级英雄漫画角而自主制作的系列电影,从《钢铁侠》(2008)开始,这些电影共同建构了一个架空的故事世界。在共享同一故事世界的前提下,电影、剧集、动画、漫画等媒介彼此互动,并逐渐形成了跨媒介的多元宇宙。“漫威电影宇宙”在全球电影市
场取得的票房成功是有目共睹的,在中国也不例外。面对“漫威”来势汹汹的外部压力,“国漫崛起”变得愈发紧迫。在“魁拔”系列的新创架空故事世界未能收获市场的情况下,《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逆势上扬,成为“国产动画宇宙”的一个转折点。笔者曾以“二次元民族主义”为题对本片观众的“自来水”现象进行了解读[6],这种粉丝重复观影行为并非出于文本细读动机,而是通过买票进影院的消费行为来彰显其民族认同感,因而构成了一种民族主义消费。正是《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票房成功让国产动画创作者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效法,回归本民族神话传说故事,“国产动画宇宙”也就变得越来越有文本生产力。综观故事世界的生产端与消费端,“二次元民族主义”正逐渐凝聚为中国动漫爱好者的“共识”,这种意识形态极具主体询唤力与文本收编力,自觉抵御外来动漫产品的市场入侵。
天津市建筑业协会
以网络动画系列片《雄兵连》(1—3季,2017至今)为例,作品讲述了在神河宇宙各星系文明与神秘虚空世界之间发生的科幻战争故事,因其中出现了英雄形象“孙悟空”,甚至还特别制作了以“孙悟空”为主角的人物专题网络动画电影《烈阳天道》(2020),故本文也将其纳入“国产动画宇宙”。《雄兵连》的最初形态是以MOBA竞技网络游戏《英雄联盟》(美国拳头游戏开发,2009)为蓝本的自创粉丝向动画系列片《啦啦啦德玛西亚》(1—3季,2011—2013)。2011年,随着由腾讯游戏代理运营的《英雄联盟》国服上线,“孙悟空”正式加入游戏,成为新创英雄人物,但他在游戏里的人物设定与古典小说《西游记》并无关联,游戏只是借用了这一人物的视觉形态与相关战斗技能。相应地,从《啦啦啦德玛西亚》第二季开始,“孙悟空”正式登场。2013年,原有团队尝试将此前的动画创作力量整合为新作《超神学院》(1 — 4季,2013—2016)。《超神学院》可谓独辟蹊径,将《英雄联盟》游戏人物汇聚于当代军旅校园空间,通过描绘他们保卫地球的正义之战,表达青春、热血、和平、友爱的主题。有趣的是,片中所有主角的服装造型设计都十分贴近中国人民解放军制式服装。于是,这一原本基于美国网游的粉丝向同人动画开始出现自觉民族化的倾向。及至《雄兵连》,故事发生的空间已经彻底本土化为当代中国都市(片中浮现文字“华夏巨峡市”),以“孙悟空”为代表的“雄兵连”真正成为了当代中国百姓日常生活的保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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