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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研究】
王俊杰
（河北省委党校哲学社会学部，河北石家庄"@"";>）
摘要：人类学关于礼物的考察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的主题，即互惠原则、感情信仰和商品交换。以此通过对马林诺夫斯基的库拉交换、莫斯的礼物之灵、斯特劳斯的最高等级的礼物，阎云翔的中国礼物流动理论的分析，企图纵览人类学视野中礼物的研究轨迹，再现“地方性知识”的特有魅力。 关键词：人类学；礼物；交换
【中图分类号】A=>!8$【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C（!""#）"!<""!!<"$
人类学作为一门试图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地方性知识”并试图从这种知识中提炼出关于“人”的理论的学科，“礼物”这种日常生活的平常小事自然成为其始终关注的研究对象。那么，礼物交换如何进行？交换的动力何在？又如何区别于商品呢？
一、马林诺夫斯基：库拉交换
《西太平洋航海者》作为时代和个人际遇在一个非常奇妙的耦合点上的产物，一直被认为是人类学发展史上的一座划时代的里程碑。［>］（D>）马林诺夫斯基在>=>$年到>=>?年之间到新几内亚进行了三次调查（主要研究范围是在特罗布里恩岛上），在成年累月地与土著人一起的生活中，相当多时间花在了对库拉（E(,+）及其相关事务的调查上，为我们展示了特罗布里恩岛民独特的礼物世界，这一种非西方的、前工业社会的、非货币化的和跨地区的交易体系的样本。 马林诺夫斯基在《西太平洋航海者》第F、>>、>$、>=和!!章里详细考察了库拉的各个路线分支、风俗规则、信仰实践以及有关神话传统，并试图解释库拉风俗最深处的心态。库拉实际上指的是一种交换仪式，这种交换围绕两种宝物，即由红贝壳连缀而成的项圈（G’(,+5+）和由白贝壳加工成的臂
镯（9H+,1）。这两种手工制品在其存在期只有一个主要目的，那便是被拥有和被交换，也只有一个主要功能和为一个主要目标服务，即在库拉圈内流动、收藏和展示，个人不应该长期占有，其价值在不断的交换中会随着交换伙伴的增多
而提高。
宝物的具体交换规则比较复杂。概括而言，一是异类交换，必须是项圈与臂镯交换，臂镯与项圈交换；二是价值相当，一定价值的臂镯交换一件价值相当的项圈，反之亦然；三是伙伴固定，实际交换只发生在个人之间（只有男人能够参加），一旦成为库拉伙伴往往终身都是交换伙伴，并且一人至少要有两位库拉伙伴，一位在库拉圈流动的上手，一位则在下手；四是反向流动，因为一个人周期性地只与他固定伙伴进行交换，即一个人面向圆圈站立，在右手方向接受G，下次传给左手方向的交换伙伴，在左手方面接受9，下次再与伙伴交换相应的G，所以，从整个库拉圈区域看，项圈以顺时针方向被传递而臂镯以逆时针方向被传递；五是时差交换，宝物赠予和收取不能一次同时进行。
在如此详尽叙述库拉之后，马林诺夫斯基审慎地指出库拉交易是半商业、半礼仪性的，是为了交易而交易，以满足内心深处的占有欲。土著人普遍的财富心态表明有用物品的交易完全低于其他物品交换的重要性，而那些物品绝无使用价值。它们因为作为激发羡慕并赋予人们以社会特性和声誉的手段而具有了崇高价值。因此，我们看到的不是单纯的库拉交换，而是与社区整体社会生活联系在一起的，诸如仪式、禁忌、巫术和神话等。
马林诺夫斯基在最后指出，尽管他不期望像以往科学史中某种新现象在被发现并在理论层次上加以分析后，可以发现原来这种现象遍及世界，但他
【收稿日期】!""; < "= < >?
【作者简介】王俊杰（>=#> < ），男，河南长葛人，河北省委党校哲学部副研究员，上海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万方数据
第. 期王俊杰，秋博：人类学视野中的礼物世界
洁净度检测
还是愿意人们在别处去注意库拉的基本观念和社会制度，至少“库拉已向我们显示出那种原始人对价值的全部概念，称呼所有有价值的物品为金钱或通货的谬误。”［!］（"##$）
二、莫斯：礼物之灵
法国现代人类学的奠基人莫斯（%&’()* %&+,,）以完全不同的途径完成了其关于礼物的经典述说。这一途径是通过足够详实的民族志文献资料和一切可供利用的语言学素材来实现的。在《礼物》一书中，他总结了波利尼西亚、美拉尼西亚和西北美洲的“礼物交换”，试图回答“在后进社会或古式社会中------，礼物中究竟有什么力量使得受赠者必须回礼”的问题。［.］（"#）
莫斯认为在后进社会中存在着一种总体呈献体系，其特点是交换主体不是个体而是集体，交换对象不仅限于物资和财富等经济上有用的东西，他们首先要交换的礼节、宴会、仪式、军事、妇女、儿童、舞蹈、节日和集市等，并且所谓的呈现与回献根本就是一种严格的义务，甚至极易引发私下或公开的冲突，但是他们却往往通过馈赠礼物这样自愿的形式完成。夸富晏就是这样一种典型的罕见的总体呈献体系。它其实就是一种宴庆（"/0*&(1），在各种场合都会发生的聚会宴庆中，参与者互相竞富、自我展示与夸耀，以至于竞相毁弃财富，杀掉奴隶，点燃珍贵的油膏，把铜器丢入大海，甚至放火烧掉豪宅。莫斯认为在这种表面上非理性行为的背后，存在一种承载着巫术力、宗教力和精神力的东西，那就是“1&+”。它是事物中的灵力，尤其是丛林及林中猎物的灵力，它存在于个人送与另一个人的物品中，但它一直希望回到它原先的位置上去，而这种回复只有通过以另一物品为中介，和原先的礼物相交换才能实现。如果受者没能做到回礼，将带来一些麻烦，甚至会造成受者的死亡。莫斯把这种迫使受者回礼的力量称为“礼物之灵”。正是在这一点上，莫斯与马林诺夫斯基关于互惠的解释第一次分道扬镳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与所谓的“异化”论迥然不同的图解，因为在莫斯的“礼物世界”里，“物体就从未彻底与交换它们的人真正分开”［.］（"2!）。
值得一提的是，莫斯把马林诺夫斯基考察的库拉现象与很受关注的夸富宴现象连接在一起，认为“库拉是一种大型的夸富宴。”［.］（"#3）“说到底只不过是一种部落间的夸富宴。”［.］（"42）他给出的逻辑是“夸富宴总是涉及到三种义务：给予、接受和回报”［.］（"35）。其中，给予义务是本质，回报义
务是根本，而接受义务一点也不逊于其他两种义务。如上文所述，库拉交换规则其实也包含了给予和回报的义务。这样，我们又一次回到了莫斯《礼物》的中心问题。莫斯在揭示了夸富宴和库拉之类制度的真实性质和基本意义之后，承认“马林诺夫斯基的工作已经‘颠覆’了有关‘原始’经济的通行学说作出了贡献”，［.］（"!67）但他立即又指出这些礼物“不是真正无关利益的其着眼点不仅在于偿付服务与物品，还在于维持一种有利可图的而且无法拒绝的联盟”。因为在莫斯来，夸富宴制度既是宗教的神话的和萨满的，同时也是经济的［.］（"$6）。这一点不妨看作莫斯与马林诺夫斯基关于互惠的解释第二次分道扬镳，因为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库拉跟与库拉相伴的大量实用物品交易无论在观念上还是实际行为上都是清楚地区分的，也就是说，互惠是库拉的全部解释。
当然，莫斯对礼物的最终关注还有自己另外一种现实层面的思考。“在莫斯的著作中，在他所论述的古式制度和我们的制度之间总是有一种含蓄的比较或对照。他所要探询的不单单是如何理解、甚至改善我们的制度。”［.］（"..!）也许，莫斯想要说的正是：对各个氏族、部落和民族的考察至少给予我们的社会以这样一种道德结论———“对立却不能互相残杀，给予却不必牺牲自己”。
三、列维8 施特劳斯：最高等级的礼物［2］人类
学中关于礼物理论的另一位贡献者是列维
8 施特劳斯。如果说莫斯主要对被当作礼物的东西感兴趣，并顺带提到了被当作礼物的人的交换，那
么列维8 施特劳斯则把后者作为主要分析对象。在《亲属的基本结构》里，他提出妇女是“最高等级的礼物”。因而，一旦理解了把妇女当作礼物进行交换的指导原则，那么，把东西作为礼物进行交换的指导原则便可得到更充分的理解。
列维8 施特劳斯的主要贡献，在于提出了婚姻是妇女的礼物交换制度的概念。在欧洲社会，婚姻的经济意义很有限，但是，“在原始社会婚姻的重要性却迥然不同，这种重要性不是性欲方面，而是经济方面的”。在氏族社会里，婚姻中妇女的交换是在氏族之间交换劳动力的形式之一。
列维8 施特劳斯对“复杂”交换和“基本”交换进行了划分，前者指欧洲型社会的婚姻，后者
万方数据—.2 —
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A9 卷
指非欧洲型社会的婚姻。他是这样定义的：
“ 基本结构”是命名原则可以直接确定亲属圈
与姻亲圈的制度，即用一种指定的亲属类型来描述
婚姻的制度。或者说，这些制度在把社会所有成员
都定为亲戚的同时，还将其划分为可以成为配偶和
禁止成为配偶这两大类别。“复杂结构”这一术语
指的是只局限于定义亲戚，而把确定配偶的工作留
给经济或心理等其他机制来完成的体系。
列维! 施特劳斯将自己限定在对“基本结构”
的探讨上，并在此范畴之内区分出“限制性交换”
和“普遍性交换”。他认为普遍性交换建立起以
“信誉”为引导的操作系统。" 将一个女儿或妹火烧赤壁缩写
交给了#，# 又交一个给$ ，$ 转过来又交一个给"。这是一个最简单的公式。其中，“人们必须确信
这个循环将再次封闭，即最终会接受到一名妇女作
为最先交出妇女的补偿。”限制性交换只包含两个
部分，" 和#，他们相互交换分类的女儿或妹。在发展过程上，列维!施特劳斯认为，限制性交礼
物交换的原形，其次发展为普遍性交换，最后进一
步发展为东西的礼物交换。
列维! 施特劳斯整个礼物的理论是建立在对乱
伦禁忌现象的解释上的。他坚持认为，禁忌与
其说是禁止与母亲、妹或女儿通婚的法则，还不
如说是反映人们将母亲、妹或女儿交给他人的法则。这是礼物的最高法则，这方面显然能使人认识
到禁忌的实质，但却常常没有被认识到。正是
男子最大限度地延长自己及其妻子之间的亲属关系
的愿望，造成了社会向不同阶段的进步。
当然，在列维! 施特劳斯之后，还有许多关于
礼物的讨论。其中有两位人物尤其值得一提。一位
是英国剑桥大学人类学博士格雷戈里。他的博士论
文《礼物与商品》从过程论视角开辟出另一种对
礼物的解释版本。他认为，在殖民地巴布亚新几内
亚实际上存在着由礼物转向商品，再由商品转向礼
物的变换过程。另一位是芝加哥大学的社会人类学
家马歇尔! 萨林斯。他在《石器时代经济》一书
中认为，礼物经济与商品经济并非二元对立，而是
一个连续体的两个极点。从一个极点到另一个极点
移动的关键变量是“亲属关系距离”：礼物交换往
往是在亲属之间进行的，随着亲属关系距离的延长，交换者变成了陌生人，商品交换也就出现了。
在《资本主义的世界观》一文里，马歇尔! 萨林
斯通过比较分析三个不同地方的礼物观念，来解释
腹壁反射他所关心的“地方性文化图式”，实际上也为人类学的礼物诠释提供了另一种更生动的启示。萨林斯有趣地发现不同地方对待欧洲的商品观念存在很大差异。在桑威奇岛，国王们的需求不仅是欧洲的物质商品，也需要欧洲伟人的名字和习惯以当作他们自己的荣耀的标志。在首领们看来，外国人不是来自大地边缘地带的桀骜不驯的“蛮夷”，而是来自地平线之外的天空的诸神。如同高贵的祖先会从那里携来食物、礼仪和禁忌，白人也被视为文明化的神圣的力量的携带者。于是，夏威夷执政的酋长们围绕神性而彼此展开竞争，专心于如何巩固自己的荣耀，永无止境地追新猎奇。夸库特人不是通过消费市场经济的财富观来获得宇宙权力，而是通过统合其他人的方式，炫耀性地将物品分发给他人。这就是上文讨论过的夸富宴制度。至于中国，天朝皇帝对英国制造商们一无所求，中国皇帝作为天子的地位体现在他对外国蛮族产品表现出的蔑视之中。蛮夷的朝贡是天朝价值具有吸引力的标志，是皇帝文明化的力量的外化形式。贡物必须是对方本国的特产，越奇异越好。
四、阎云翔：中国礼物的流动
谈及中国的给礼现象（%&’(%&)&*%），西方观察
家往往指另一种社会现象—人际关系，他们认为给礼
和其他互惠交换在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尤其在维持、
再造和改变人际关系中发挥主要作用。一些中国学者
则在中国自有的范畴如“关系”、“人情”、“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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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的基础上构建了一个分析框架。布鲁斯
!加可伯司（#+,-./01）通过对台湾的研究，认
为关系是中国政治的个人基础。安德鲁—沃尔德
（"+2-3456）认为关系是社会主义工厂中制度文
化的非正式方面。杨美惠（7+8-*%）对中国城
市的礼物交换和人际关系做了系统性的研究，认为
中国的礼物经济和关系网络建构了一个与社会主义
国家政权相对的非正式力量，因为这种力量对已分
配的国家经济进行了再分配。［9］在这些已有的学术
成果的基础上，阎云翔在黑龙江的一个村子—下岬
村（:&-;&-）做了田野调查，并写成《礼物的流
动》（<=5>3/? /’<=5@&’(1）一书。
阎云翔根据礼物馈赠的目的和社会关系的差
异，区分了礼物的表达性和工具性，认为“表达
性的礼物”以交换本身为目的，反映送礼人和受
礼人之间长期形成的社会联系，而“ 工具性礼物”
则是以功利的目的为特征，其中“送礼行为”无
非是手段，带来的无非是短期的关系。进一步，他
—A9 —万方数据
第$ 期王俊杰，秋博：人类学视野中的礼物世界
又根据具体场合的不同，把“表达性礼物”区分为“仪式化”和“非仪式化”两种；“工具性礼物”分为间接付酬、溜须（巴结性礼物）和上油（润滑作用的礼物）。其中，间接付酬是在获得关系网络的“局外人”的帮助后，通过送礼的方式来回报人情。溜须则发生在上级与从属者之间，交换的目的是私利性的，而上油则是我们一般理解中“走后门”和“贿赂”，一般只是在本村以外的情景中发生。
从下岬村我们看到，首先大部分交换关系都是通过实现互惠原则来维持的，互惠原则在中国礼物交换体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并且变得更加丰富了。人情伦理的多样性可能造成“回”与“给”在形式、数量等方面的不平等，因此出现了互惠的多样性。再有，互惠过程中获得声望的是受者而非给者，在等级或阶层情境下上级对下级“ 送礼”后往往并没有“回礼”，因此造成了互惠的缺失现象。其次，关系网的孕育依靠礼物交换得以实现，在礼物交换的过程中必须遵循人情伦理。阎云翔认为从前的礼物研究中忽视了道德和情感层面，而只将人情作为一种可交换资源或是一种理性计算的结
果，实际上礼物交换包含着利益与非利益，表达性和工具性，自愿的和受约束这几对互相对立的方面。最后，在下岬村，礼物本身不包含一种超自然的特质，但它作为一种最有力和最受欢迎的方式传达了给者对受者诸如关心羡慕、情感依赖等精神信息。因此，礼物创造了给者与受者之间的一种精神联系，不是物本身，而是物所表达出的人情是不可让渡的。
一条伏尔加的鱼
综上，人类学关于礼物的考察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的主题，即互惠原则，感情信仰和商品交换，并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拓展和深化。但不论如何，把礼物纳入自己的视野必定为人类学更好理解人类的生活世界，提供极为丰富的资料和想象空间。我们至少再次感受到“地方性知识”自身的逻辑运行。在“全球化”日益流行蔓延甚至其本身已成为话语霸权的时候，日常生活的生动现实，却无时不在演绎着自身的逻辑。正如中国传统文化所谓“大传统”和“小传统”的存在事实一样，礼物在不同生活世界里所展示的丰富地方性似乎再次表明任何所谓霸权的荒诞性。
参考文献：
［!］［英］马林诺夫斯基" 西太平洋航海者·序［#］" 北京：华夏出版社，$%%$"
［$］［法］马塞尔& 莫斯" 礼物［#］"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英］(&)&格雷戈里"礼物与商品［#］"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
［*］［美］阎云翔" 礼物的流动［#］"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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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国才）万方数据—$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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