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２２年第４期(总第３２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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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㊀习㊀与㊀探㊀索Ｓｔｕｄｙ＆Ｅｘｐｌｏｒａｔｉｏｎ
㊀㊀㊀㊀㊀㊀㊀㊀㊀Ｎｏ.４ꎬ２０２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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Ｓｅｒｉａｌ.Ｎｏ.３２１
以社会主义大厂为例
陆㊀㊀远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ꎬ南京２１００２３)
摘㊀要：在改革开放前的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ꎬ基于社会主义大厂职业体形成的集体主义价值观ꎬ是一种真实而有效的情感结构ꎬ体现在个体对集体的情感嵌入ꎬ个体自我尊严的认同ꎬ集体内部成员的情感互依和共同体意识的生成ꎬ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ꎬ是重要的精神遗产ꎮ尽管在个体化时代ꎬ人们对集体主义价值观的评价变得多元而复杂ꎬ但是继承和发扬集体主义精神遗产对于当下的社会建设仍具有启示意义ꎬ并有可能成为当代中国共同体构建和社会整合的有效路径ꎮ 关键词：集体主义ꎻ个体主义ꎻ社会情感ꎻ社会整合ꎻ职业伦理
中图分类号:Ｃ９１㊀㊀文献标志码:Ａ㊀㊀文章编号:１００２－４６２Ｘ(２０２２)０４－００２９－０７
基金项目：南京大学 双一流 建设基金 卓越研究计划 项目 社会学理论与中国研究
作者简介：陆远ꎬ南京大学社会学院讲师ꎮ
㊀㊀一㊁引言：集体主义 过时 了吗?
新中国成立后ꎬ为扭转新旧社会转变过程中思想文化领域内复杂㊁多元和混乱的状况ꎬ打破过去陈旧的价值理念ꎬ国家通过各种形式重塑了一套符合社会主义社会发展要求的价值观ꎬ其中集体主义作为政治意识形态㊁社会精神和道德风尚的核心规范占有重要地位ꎮ集体主义不是抽象的道德原则ꎬ而是一个具
体的行动概念ꎬ在同一个国家和同一种社会制度下ꎬ不同的职业体和社会阶层ꎬ对集体主义价值观的认知㊁理解㊁感受和内化程度ꎬ会有很大差异ꎮ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ꎬ重工业生产事关国民经济命脉ꎬ其生产过程又依赖高度分工和集体协作ꎬ在这些国营大厂内部ꎬ对集体主义价值观的弘扬就被置于更加突出的位置ꎬ工人体对集体主义的认同和理解程度也相对更高ꎮ正如笔者此前与南京大学当代中国研究院 新中国工业建设口述史 课题组同仁在社会主义重工业大厂进行口述史访谈时感受的那样ꎬ当
年的工厂老职工对集体主义有一种厚重而复杂的记忆和情感ꎬ周晓虹将其解读为一种 既视感 ꎬ认为其产生 有着深厚的社会文化与历史背景ꎬ其实是集体记忆的某种与生俱来的精神表征ꎬ是特定的命运共同体成员相互间的记忆摹写或心理共振 [１]ꎮ笔者认为ꎬ我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把握这种 心理共振 的生成机制和演变过程ꎬ就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深刻理解和继承发扬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留下的精神遗产ꎮ更重要的是ꎬ改革开放以来ꎬ人们对集体主义的认知和理解发生显著分化：一方面ꎬ在社会主义大厂老职工那里ꎬ对２０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立在工厂劳动和集体生活基础上的价值观念和道德风尚ꎬ充满发自内心的眷恋和认同ꎬ在他们心中ꎬ 那时候确实是整个中国社会风气是最好的 (ＳＸ－ＸＭＳ访谈ꎬ
草地晚餐２０１９)ꎮ而对改革开放以后的社会风气的改变和道德水平的下降ꎬ尤其是信仰丧失和集体精神式微ꎬ则多少有所批评ꎮ另一方面ꎬ一旦脱离特定的人㊁地域㊁环境和氛围ꎬ在当下的日常生活中ꎬ人们对集体主义似乎已鲜有同样诚挚的怀念和认同(即便有ꎬ也常常流于空洞口号或者话语策略)ꎮ集体主义有
时还会被视为一种 虚假的 过时
９２
的 禁锢个体的 价值观受到质疑乃至抛弃[２]ꎮ大庆油田宣传部长辛伟强在接受笔者的口述史访谈时谈及的一件小事ꎬ生动表现了上述这种价值观的分化: 一位曾经与王进喜同在油田工作的老工人ꎬ在生日这天专程携全家前往铁人纪念馆ꎬ在王进喜塑像前说ꎬ 我来给老铁鞠个躬ꎬ老铁你一天福没享着ꎬ连个楼都没住着ꎬ我现在住楼了ꎮ我今天过生日ꎬ来瞅你一眼ꎮ (ＤＱ－ＸＷＱ访谈ꎬ２０２０) 老铁 是早年参与石油会战时的老工人对王进喜的昵称ꎬ既指代一个具体的形象ꎬ更表达着一种真实而持久的记忆ꎬ甚至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同事㊁亲友关系ꎬ体现为一种 同志加兄弟 的真诚情感ꎮ有意思的是ꎬ当下中国互联网社交平台上ꎬ另一个含义大相径庭的 老铁 正日益成为时髦的网络用语ꎮ在互联网主播口中ꎬ它已成为夸张㊁调侃㊁滑稽的用语ꎬ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被亲切地称呼为 老铁 ꎬ除了可能片刻唤起的亢奋情绪外ꎬ不会在互动对象那里形成更多的情感连接ꎮ同一个词汇语义和语用的转变ꎬ以一种细微而生动的方式展现了一个社会精神世界和价值观念的变迁ꎮ①
在改革开放前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形成的集体主义价值观ꎬ究竟是 真实的 还是 虚假的 ꎻ究竟是一种为了进行社会动员而人为建构的工具性意识形态ꎬ还是具有本体意义的真实情感和社会实在ꎻ在崇尚个体自由与权利的后集体主义时代ꎬ这种集体主义价值观究竟是应该被扫进垃圾堆的负面遗产ꎬ还是
今天这个 信仰真空 的时代依然值得重新审视和发掘的思想遗珍?本文试图以在社会主义大厂进行的口述实录为主要研究资料ꎬ回答上述问题ꎮ
㊀㊀二、集体主义的情感结构与精神遗产
１９５０年ꎬ梁漱溟参观了东北工厂ꎬ工厂生活的崭新面貌使他受到很大触动ꎬ精神极为振奋ꎬ随后写下了«中国建国之路»一书ꎬ盛赞中国共产党在新中国成立上的贡献ꎮ梁漱溟看来ꎬ这种贡献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引进一种伟大信仰ꎬ 填补了中国缺乏宗教的漏空 ꎬ其二是引进了 团体新生活ꎬ以代伦理旧组织 ꎬ归根到底ꎬ他们都在新的时代风气中改变了人们的心理状态ꎬ这一点在社会主义大工厂中表现得尤为明显ꎮ一方面ꎬ因为有了集体主义信仰ꎬ使个体心灵有了寄托ꎬ进而得到解放ꎮ 心思从浅近狭小处解放出来ꎬ便不难往远大处去ꎻ却总须有一远大去处ꎮ忘我精神仿佛心里没有自己ꎻ没有自己是可以的ꎬ但总须有个大于自己的ꎮ换言之ꎬ总要有一个对象ꎬ值得甘心为它卖力气乃至为它牺牲ꎮ这自然指的是
公家 ꎮ [３]另一方面ꎬ厂矿㊁工会等新团体的出现ꎬ又让这种心灵寄托的对象落到实处ꎮ 所谓公家却要具体实在ꎬ要看得见ꎬ关系愈直接愈好ꎮ在这里ꎬ工人对于他们的厂矿㊁工会㊁国家正是如此ꎮ厂矿㊁工会是具体实在而关系直接ꎬ固不待言ꎻ国家不一样亦正是现在工人们直接生着交涉的一大对象吗?照现在说ꎬ甚至通过国家而向着世界人类有所尽力ꎬ亦不觉得虚渺ꎮ必如是ꎬ而后所谓 全心全意为 服务 的
话方出乎自然ꎬ落归实处ꎬ不虚不矫ꎮ这是给人心胸开拓㊁眼光放远极为有力的形势和条件ꎬ亦便是人心透达流行的好路道 [３]ꎮ梁漱溟甚至认为ꎬ社会主义工厂生活的这种理想状态ꎬ几乎实现了他一生孜孜以求的儒家理想ꎬ 工厂管理民主化果然运用得好ꎬ一厂的人可能上自厂长下至杂工ꎬ各都献出心力ꎬ在工作上联通一气ꎬ而从生命活泼交融上得到无上快乐ꎮ我想孔子说的 发奋忘食ꎬ乐以忘忧ꎬ不知老之将至 那几句话正无妨移用到这里 [３]ꎮ梁漱溟一生以解读 人心与人生 为志业ꎬ尽管有论者指出ꎬ当年他的东北行程走马观花ꎬ对当时工厂生产生活状况的了解未必深入ꎬ对此后的情势变化也缺乏预估[４]ꎬ但他的论述对我们仍不无启发ꎬ其中关键的两点：一是注重精神层面特别是情感的力量在社会动员和企业管理方面的作用ꎬ二是注重个体与集体的关系的协调ꎮ而这个
０３中国野人之谜
①另外一个与此类似的例子来自鞍钢ꎬ一位已退休的厂领导在描述鞍钢对新中国钢铁工业人才培养做出的贡献时说: 我们国家要有整体钢铁工业的布局ꎬ需要人ꎮ人才从哪来ꎬ只有从鞍钢来ꎮ用同志的话说叫 割韭菜 ꎮ成熟一批割下来撒到别的地方去ꎬ再成熟再割 (ＡＮ－ＷＹＭ访谈ꎬ２０２０)ꎮ这里 割韭菜 的含义与今天的习语类似ꎬ但其中包含的情感指向则大相径庭ꎮ
问题的本质ꎬ就是史国衡㊁费孝通等人此前通过 昆厂劳工 的研究提出的工业化的核心难题: 现代工业组织中个人和团体是否有达到高度契洽的可能 [５]ꎮ晚近的研究表明ꎬ２０世纪４０年代中国也有民营
企业尝试将集体主义精神作为企业核心价值观ꎬ强调 抛弃个人的理想ꎬ造成集团的理想ꎬ抛弃个人的希望ꎬ集中希望于集团 [６]ꎬ通过集体生活习惯的养成ꎬ构建互相依赖的生活共同体ꎬ最终形成 的情感 [７]ꎮ
１９４９年以后ꎬ中国社会格局发生根本转变ꎬ在单位社会形成和工人阶级新的劳动秩序生发过程中ꎬ集体主义作为核心精神要素发挥着更加重要的作用[８]ꎮ近年来ꎬ学界对与国营企业集体主义相关的问题ꎬ诸如工厂的民主改革[９]㊁民主参与[１０]㊁自我教育[１１]㊁工厂劳动纪律的执行[１２]㊁主人翁意识的塑造[１３]等做过深入探讨ꎮ如果说ꎬ以往自上而下的研究更多关注单位集体如何通过社会动员㊁行动管理和资源配置实现社会整合ꎬ那么自下而上的口述史资料ꎬ则为我们探究这种整合得以实现的情感结构打开一扇窗口ꎮ涂尔干将其称为 民情 ꎬ在他看来ꎬ 体不只是规定其成员生活的一种道德权威ꎬ它更是生活本身的源泉ꎮ任何集体都散发着温暖ꎬ它催动着每一个人ꎬ为每一个人提供了生机勃勃的生活ꎬ它使每一个人充满同情ꎬ使每一个人的私心杂念渐渐化解 [１４] 这种 生机勃勃的生活 与梁漱溟所谓 活泼交融的生命 可谓如出一辙ꎮ基于在社会主义大厂进行口述史访谈获得的资料ꎬ笔者认为ꎬ这种集体主义情感结构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ꎮ１. 忘我 ：集体对个体的情感统摄和个体对集体的情感嵌入
伴随着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ꎬ迅速建成独立的现代工业体系成为整个国家发展战略的重中之重ꎬ社会主义大厂成为这一责任的主要承担者ꎬ具体实践则要落实在工人的生产劳动中ꎮ鲍曼曾指出ꎬ对现代工厂
来说ꎬ根除新工人旧的劳动习惯ꎬ使之适应新的工厂体系ꎬ这不仅是一项 经济任务ꎬ也是一项道德任务 [１５]ꎮ为了实现国家工业化这一宏伟目标ꎬ社会主义工厂通过开展劳动竞赛和宣扬劳动纪律ꎬ一方面对工人进行肉体规训ꎬ以期形成一种 政治化身体 ꎬ推动生产效率的提升ꎻ另一方面对工人进行精神重塑ꎬ通过集体主义精神的弘扬ꎬ激发工人忘我的劳动热情ꎮ这种
忘我精神 表现为一种不计较小我利害得失ꎬ 首先替国家打算ꎬ替全国人民打算 [１６]ꎬ 对集体的情感投入远远超过私有本身 [１７]的价值取向ꎮ２０世纪五六十年代ꎬ焦裕禄曾长期在洛矿工作ꎬ在许多洛矿职工眼中ꎬ焦裕禄最突出的精神品质就是 忘我 ꎬ而 忘我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 基本上不回家的 (ＬＫ－ＦＤＪ访谈ꎬ２０１９)ꎬ 他不回家ꎬ每天在板凳上一睡睡那么长时间ꎬ就为了把个产品干出来ꎮ单位给他分房子ꎬ不要ꎬ让给结婚的邻居ꎻ给他带盒烟ꎬ不抽ꎬ给别人 就这个人实在太高尚了ꎬ就完全没有自己的利益ꎬ没有自己的追求ꎮ (ＬＫ－ＺＪ访谈ꎬ２０１９)在那一代工人体中ꎬ这种 忘我 精神并不少见ꎬ其本质就是将个体的情感体验 镶嵌 乃至 焊接 进集体的精神图景ꎬ实现个体与集体的精神同构ꎮ
２. 贵我 ：集体对个体尊严的承认与个体对自我尊严的认同
人有追求私利的本性ꎬ但社会主义产业工人为了集体ꎬ为什么能在劳动纪律上自我约束ꎬ在劳动过程中自我加压ꎬ在物质享受上自我克制ꎬ这种公而忘私的牺牲精神从哪里来?这就涉及集体主义情感结构的第二个层面：尊严意识的生成ꎮ尊严是社会学㊁人类学㊁政治学㊁法学等学科共同关注的概念ꎬ尽管在
中西方古典时代对尊严范畴的讨论就已经出现ꎬ但直到２０世纪ꎬ现代意义上的尊严理念才成为文明国家的核心理念ꎮ１９４９年以后ꎬ社会主义中国展开一种新的尊严政治实践ꎬ其特征是以工人和农民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建设者ꎬ从国家对 劳动 的高度肯定中获得解放力量ꎬ不仅在政治和经济方面ꎬ也在伦理和情感方面获得尊严ꎬ这种尊严的本质是内在的自尊和外在的认可的统一ꎮ社会主义工人之所以 忘我 ꎬ并不是因为他们能够完全克服对个体利害得失的计较ꎬ而是他们能够在集体主义的生产生活实践和精神氛围中超越小我ꎬ获得与更大范围内的社会局势和历史进程相连接的 神圣体验 ꎮ这种体验 超出个人的范围ꎬ把特殊利益归属于普遍利外蒙古
１３
益ꎬ这正是所有道德作用的源泉ꎮ如果这种情感
在诉诸于更普遍的生活境遇的过程中变得更加明
朗ꎬ更加确定ꎬ那么我们便会逐渐看到一个道德规
范总体的出现 [１４]ꎮ在社会主义大厂ꎬ这种体验一方面表现为以完成国家生产任务为己任的责任
感ꎬ 对党㊁对工作的这个责任感ꎬ把自己的这个
小家好像都忘了 (ＳＸ－ＣＲＱ访谈ꎬ２０１９)ꎬ最典型
的体现就是 让睡好觉 的集体叙述ꎮ通
过这种话语互动ꎬ日常生产劳动既成为每个工人
的道德责任ꎬ也成为他们的光荣权利ꎬ话语产生的
巨大内驱力ꎬ促使工人更加忘我地投入到劳动中ꎮ
另一方面ꎬ神圣体验也体现在国家和集体对工人
社会地位和身份尊严给予承认㊁维护和褒扬的德
性政治实践中ꎮ在我们的访谈中ꎬ许多受访者都
对他们因自己的工人身份曾受到的礼遇印象深
刻ꎬ这种礼遇反过来也加强了工人尊严感的生成ꎮ
文本框只读有学者认为ꎬ工人农民尊严感的普遍确立ꎬ正是社
会主义和集体主义最为宝贵的遗产之一ꎬ正是在
这种情感体验中ꎬ工人和农民获得了 翻身 的感
觉ꎬ确立了人的尊严ꎬ成为他们愿意全力投入社会
主义建设的重要精神动因[１８]ꎮ卡瓦
３. 睦邻 ：体成员间的情感互依
集体主义的构成要素ꎬ除了个体对其所属
体的社会嵌入㊁义务与忠诚外ꎬ也包括体成员内
部的精神互助与情感依赖ꎮ访谈中ꎬ上了年纪的
受访者们常常怀念当年那种亲密无间的邻里关
系ꎬ一方面ꎬ它表现在人际交往中ꎬ 那时候那社
会风气特别好ꎬ这家饭做好了ꎬ那家可以舀着吃ꎻ
我晚上回来晚了ꎬ邻居都给孩子接回来了ꎬ那比亲
兄弟还亲 (ＹＴ－ＺＤＭ访谈ꎬ２０１９)ꎻ另一方面ꎬ也
体现在空间形态上ꎬ 以前我们住的房子没有栏
杆ꎬ没有防盗窗的ꎬ邻居家都客客气气的 (ＬＫ－ＦＤＪ访谈ꎬ２０１９)ꎮ这种情感互依关系往往与具体的工厂体制和性别分工密切相关ꎮ比如ꎬ在主要由外地移民构成的三线职工社区中体现ꎬ邻居间的交往尤为密切ꎬ在贵州凯里三线职工社区ꎬ居民大多来自北京ꎬ他们在此生活超过半个世纪ꎬ把凯里当地苗族风俗的长桌宴改造成了具有北京风味的邻里定期聚餐ꎬ开餐前邻居们采买洗涮分工合作ꎬ席间载歌载舞ꎬ那种亲切而欢腾的情绪ꎬ让人能够切身感受到涂尔干和梁漱溟笔下 生机勃
勃 的生命体验ꎮ这种 外地人社 在陌生环境
中通过邻里互助建立的小型 生活共同体 ꎬ已从
颜氏家训pdf工具性策略转变为情感性实践ꎬ在互动中不断加
深的是集体主义的精神体验ꎮ再比如ꎬ大工厂生
产体制中具有明确的性别分工ꎬ以女性为主的职
工家属ꎬ通过参与家属委员会㊁家务互助组㊁育儿
所等方式承担大量的工厂集体福利工作[１９]ꎬ在此过程中ꎬ女性往往成为睦邻关系培养的主要实
践者和推动者ꎮ
４. 合 ：共同体意识的建构
如果说ꎬ 忘我 和 贵我 的互嵌构成了集体
主义在职业伦理层面的精神结构ꎬ 睦邻 的情感
互依是集体主义在日常生活层面的精神表征ꎬ那
么 合 的共同体意识ꎬ就成为集体主义情感生
成的前提和内核ꎮ周晓虹曾对命运共同体的产生
条件及其在２０世纪中国的具体表现形式做过详
细论述[１]ꎮ需要说明的是ꎬ这种共同体意识的边界往往随着体边界的扩张与收缩呈现出某种 差序格局 ꎮ比如ꎬ对于洛矿一金工车间的职工来说ꎬ他们在焦裕禄带领下舍家为厂攻克技术难题ꎬ参加劳动竞赛ꎬ同一车间的同事就构成一个边界清晰㊁结构简单而规模不大的共同体ꎻ对于贵州凯里三线工人移民
小区来说ꎬ社区本身形成了一个带有明显地域文化和生活特点的共同体ꎻ而所有的三线工人ꎬ因为相同的职业经历和生命际遇ꎬ容易形成一种 三线人 的共同体意识ꎻ在那些更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企业如鞍钢集团㊁大庆油田的职工那里ꎬ又能感受到他们共同体观念的生成是与整个中国工人阶级乃至整个新中国历史命运结合在一起的ꎮ某种程度上可以说ꎬ这种具有层次差异的共同体意识是与中国社会 文化集体主义 传统同构的ꎬ这里的集体ꎬ可以是家庭㊁家族ꎬ可以是班组㊁车间㊁社区㊁单位ꎬ也可以是国家㊁ 天下 ꎬ内涵十分丰富ꎮ
综上不难看出ꎬ在改革开放前的社会主义建
设时期ꎬ作为社会价值观核心的集体主义ꎬ并不是
一种虚构的意识ꎬ也不能简单视之为社会动员的
精神工具ꎬ而是一种真实且深沉的体验ꎬ对于社会
主义大厂的工人来说ꎬ他们生产生活实践过程ꎬ就
２３
是集体主义情感的生成㊁形塑和反复作用的过程ꎬ
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精神图景ꎬ也是社会主义国
家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ꎮ
㊀㊀三、个体化时代对集体主义的多元评价一百多年前ꎬ涂尔干对他所处时代西欧社会
的转型剧变曾给予全景解析ꎬ一方面经济生活一
跃而成为首要的社会功能ꎬ 吸纳整个国家越来
越多的力量ꎬ成千上万的人进入工商业领域 ꎬ另
一方面ꎬ在经济成为社会结构的支配维度时ꎬ 其
内部设计的各种社会关系与行动都缺乏有效的
组织和明确的规范 [２０]ꎬ用涂尔干的话说ꎬ 古老的理想与神祇正在消亡ꎬ引导我们生活的新的理
想尚未出现ꎮ我们处在一个过渡时期ꎬ一个道德
冷漠的时期ꎬ这种道德冷漠揭示了各种悲惨的现
象ꎬ我们痛苦地目睹了这些现象ꎬ并且感到焦
虑 [２１]ꎮ改革开放以后ꎬ类似的社会图景也出现在中国ꎬ集体主义作为道德意识形态根基的核心地位开始动摇ꎮ伴随着个体从过去无所不包的单位关系中脱离出来ꎬ中国社会开始经历从集体导向价值观向个体导向价值观的道德转向[２２]ꎮ尽管大量研究从不同侧面表明ꎬ个人主义文化的日益盛行和集体主义文化的不断式微是过去半个多世纪人类社会文化变迁的普遍趋势[２３]ꎬ但是在中国ꎬ集体与个体之间的价值冲突还是显得尤为激烈和复杂ꎮ
其一ꎬ在中国ꎬ个体主义的崛起是与２０世纪７０年代末以来国家主导的市场化改革紧密相连的ꎬ而集体主义的衰落则又与对相关制度安排弊端的反思密切相关ꎮ比如ꎬ在生产领域ꎬ对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进行批判ꎬ认为无论农村中的人民公社制度ꎬ还是城市里的国营企业ꎬ都存在平均主义㊁ 大呼隆 ㊁缺乏劳动激励㊁禁锢生产力㊁生产效率低下等弊病ꎻ在日常生活和社会治理领域ꎬ对单位社会体制进行声讨ꎬ认为这种由 国家 单位 个人 纵向体系构成的社会ꎬ在政治上表现为 全能主义 [２４]ꎬ在经济上导致僵化和低效ꎬ在生活上表现为个体对单位的 制度性依附 ꎮ在改革之初ꎬ这种对旧制度进行全面批判的官方舆论旨在 为国家的总体改革方案制造合法性 ꎬ尽管有其 历史合理性 [２５]ꎬ但其后任何带有集体主义彩的制度设计和价值观念都被迅速而果断的抛弃ꎬ至少不再被 真心实意 地提倡ꎮ其二ꎬ受到包括舆论导向在内的种种情势的影响ꎬ集体主义价值观一度陷入巨大危机ꎬ被放弃㊁曲解乃至 污名化 ꎬ人们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ꎬ要么将其讽刺或调侃为政治宣传ꎬ要么将在社会转型中受到的利益损害
归咎为集体的失职ꎮ一些老职工感受到剥夺感ꎬ这意味着对曾经休戚相关的共同体期待的幻灭ꎬ也预示着曾深受集体主义精神感召的个体的背离ꎮ
其三ꎬ正因为对个体化时代集体的退场感到 寒心 ꎬ更对与此相伴而来的 无公德个人 [２２]的大量出现以及社会信任和普遍价值的丧失感到失望ꎬ许多人更加怀念此前的集体主义的道德图景ꎬ觉得 我们国家现在的道德水准跟我们年轻时候已经不一样ꎬ大幅度的下滑 (ＳＸ－ＳＪＸ访谈ꎬ２０１９)ꎬ作为集体主义精神遗产重要构成要素的尊严感也逐渐式微ꎮ平心而论ꎬ道德缺失并非仅由个体化趋势导致ꎬ它反映出的是社会整合失败和社会秩序崩溃的现代性危机ꎬ但集体主义价值未尝不是重新实现社会团结以应对秩序困境的一种思想资源ꎮ其四ꎬ不同人从集体中脱嵌的意愿和相应的集体主义情感有很大差异ꎬ这一点突出体现在城乡居民之间ꎮ早在２０世纪９０年代ꎬ就有学者敏锐地观察到ꎬ在对待集体主义遗产方面ꎬ农村改革和城市改革遵循了截然不同的路径：农村(比如著名的安徽小岗村)改革的主旋律是农民积极主动地放弃集体化生产方式ꎬ通过包产到户寻求生产和经营的自主权ꎬ而城市改革则意味着 国家迫使企事业单位职工从社会主义(集体)制度中脱离出来 [２２]ꎬ遭受到的却是工人的普遍的不满和抵抗ꎮ农民和工人对集体态度的差异ꎬ反映了计划经济和二元结构下城乡之间社会福利的巨大鸿沟ꎮ为什么农民更加拥护个体化?因为他们在过去深嵌其中的社会主义集体中付出很多所得却甚少ꎮ我们在访谈中也有同样的直观感受ꎬ改革开放前ꎬ工人师傅们虽然劳动强度大ꎬ物质生活也远谈不上富足ꎬ但基本的保障都无后顾之忧ꎻ相反ꎬ在那些在２０世纪五六十年代有过农村生活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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