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文化与敦煌变文

佛教文化与敦煌变文
张跃生
        佛典与变文之间关密切的关系,中国文学在体裁、题材、主题、情节模式、情思模式、叙事模式、叙事角度,以及审美观、人生观、价值观等方面均受其沽溉。生物碳
蚤目    关键词  佛书之流裔  两大母题  三世情节  无常情思  2013年浙江省高考作文本土化 
    张跃生,华中科技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武汉珞瑜路1037号)
    魏晋以来,翻译佛经甚多,遂于中国文学影响亦深。佛经的体裁,最特别的就是在散文的叙述之后,往往缀以韵文之偈颂;或者在散文叙述之前,亦往往先以韵文为引。遂造成一种文学新体:白话文与韵文交错而行。唐五代之变文即是。
    敦煌石窟藏书中,与文学相关的,有唐人的诗,唐末五代的词,最多的则是散韵交错、有说有唱的变文。这些变文,多数取材于佛经,也有一些取材于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本文着重析理与佛教有缘的变文,版本依据是杨家骆先生编的《敦煌变文》。
其《引言》认为,唐代寺院中盛行的说唱体作品,乃是俗讲的话本(佛经佛理的通俗化与文学化)。变文云云,只是其话本的一种名称而已。据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的记载,九世纪上半期,长安有名的俗讲法师,为海岸、体虚、齐高、光影、文溆等僧人,文溆更被誉为京国第一人。    2010年陕西高考作文
唐代讲唱变文一类话本的,不限于佛寺,民间也很流行,并为当时士民所喜爱。犹如今天的流行影视。据载,俗讲大师文溆登台时,“听者填咽寺舍”,“其声宛畅,感动里人”,上自帝王,下至庶民,无不倾倒。佛教也因此渗入民间与皇室,成为中国文化的有机构成,并导致了中国文学的变革。 
    唐代俗讲为宋代说话人开辟了道路,俗讲文学本身——敦煌变文,也是宋人话本的先声,是宋以后白话小说的雏形,影响深远。从中国小说史的角度看,敦煌变文的价值不在宋人话本之下,为中国小说史的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料。
    杨家骆先生编的《敦煌变文》,先依历史故事与佛教故事分为两大类。历史故事又依文体有说有唱、有说无唱和对话体,分为三编;佛教故事则依释迦牟尼的故事、佛经讲唱文和佛家故事,也分为三编。因佛经讲唱文乃逐句讲解佛经,缺乏小说之特征,故本文着重
析理释迦牟尼的故事和其他佛家故事,这些变文最为接近宋人话本,是宋以后白话小说之滥觞。
    换言之,变文韵散相间之体源于佛经,而白话小说则源于变文。对此,陈寅恪先生早有明论:“案佛典制裁长行与偈颂相间,演说经义自然仿效之,故为散文与诗歌互用之体。后世衍变既久,其散文体中偶杂以诗歌者,遂成今日章回体小说。其保存原式仍用散文诗歌合体者,则为今日之弹词。”如将敦煌变文与佛经相关原文互勘之,“益可推见演义小说文体原始之形式,及其嬗变之流别,故为中国文学史绝佳资料”。
    钱钟书先生则从语言角度论证了变文与佛经的关系:敦煌变文乃佛书之支与流裔,若“归”字多作“皈”,称中国天神为“上界帝释”,皆蜕迹宛在,其每省去“曰”字,亦习而与化也;如《汉将王陵变》:“季布握刀:‘奉霸王当直!”既是当直,与寡人领三百将士,何不巡营一遭?’……季布答曰:‘我是季布!’‘缘甚事得到此间?’‘奉霸王命,巡一遭。’‘既是巡营,有号也无?’”试较佛经,梵典译汉,省“曰”尤甚,如《妙法
莲华经·授学无学人品》第九:“‘……汝见是学、无学二千人不?’‘唯然!已见。’‘阿难,是诸人等……’”,盖连省两“曰”字。
故有学人认为,变文乃唐代之民间佛教文学。
    下面择要析理变文与佛教文化之关系,及其对后世文学的影响。
    《唐太宗入冥记》,该文虽属历史故事,但其阎罗王、地狱云云,显系出自佛教。佛家地狱观融入中国小说,滥觞于南朝志怪,如刘义庆《幽明录》中,“赵泰”、“李通”、“王明儿”、“康阿得”、“石长和”、“舒礼”等条,皆涉及地狱说。
    佛教地狱观,及上述故事,给小说开辟了一个新的题材领域,强烈刺激了中国作家的想象,经过长期的融合与创新,终于成就了孙悟空闹地府及《聊斋志异·席方平》那样精彩的作品。
    《唐太宗人冥记》主题也与佛教有关,如判官崔子玉奉劝唐太宗:“陛下若到长安,须修功德,发走马使,令放天下大赦,……讲《大云经》,陛下自出己分钱,抄写《大云经》。”意在劝善弘法。唐太宗入冥的故事从此流传后世,经过各种改编加工,写入吴承恩《西游记》(最全最生动),杨志和《西游记传》(在《西游记》中),《唐王游地府》(云南唱本小说),《隋唐演义》,《翠莲宝卷》,元杨显之《刘泉进瓜》(杂剧)等。这个
故事能够广泛流传于民间,功起于变文,而功成于《西游记》。新标准英语第五册
    《太子成道经一卷》,太子即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本为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国王净饭王之长子,故称其太子;成道,即成佛——“我求无上菩提(大彻大悟),誓度一切众生”。该文名“经”,实为变文,应名“太子成道变”,才名副其实。该文乃根据《佛本行集经》演绎而成。该经由隋代那崛多译出,收于大正藏第三册。叙述释迦牟尼诞生、出家、成道等事迹,及佛弟子归化之因缘。系集佛传之大成者。
    既有所本,其情节主线自然是太子成道的过程,及前因后果。其主题,当然是赞叹佛陀的精神和价值趋向:“常以己身一切万物,给施众生。……广开大藏,布施一切饥饿贫乏之人。”非但一生如此,无数劫中,精修苦行,成就佛果。同时,也意在以佛陀为例劝导听众:“火宅忙忙何日休,五欲终朝生死苦,不似听经求解脱,学佛修行能不能?”劝人学佛,行善积德,听经修行,解脱烦苦。
    中国小说有两大母题:一是求富贵情爱;一是取修行解脱。后者便渊源于释、道与变文,而流长于传奇(海关总署公告2012年第15号如《枕中记》、《樱桃青衣》、《南柯太守传》)、话本、章回及戏剧。《红楼梦》则将这两大母题融为一体,推向极至,终而归于解脱。
    富贵情爱,固是人之常欲,古今中外皆然;而解脱大欲之繁累,亦是人之常情,且其超越凡俗之精神,创出了人类更高远的境界,展现了人类文化的另一种光亮。
    《太子成道经一卷》的开头,先写释迦牟尼之前世,再叙及今生。《八相变》、《破魔变文》等亦然。影响所及,这种三世因缘,成为此后中国小说的基本结构模式,可谓“三世情节模式”。如宋佚名《新编五代史平话》:“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个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稀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
    元代无名氏《全相三国志平话》,开篇亦先叙汉高祖杀戮功臣,玉皇断狱,令韩信转生为曹操,彭越为刘备,英布为孙权,高祖则为献帝,其三世因缘与《新编五代史平话》大同小异。其他名著如《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与《红楼梦》,皆语涉三世,以此结构叙事。
    《太子成道经一卷》的第三段,是长达二十一行的韵文(其上标有“吟”字),将全篇内容浓
缩预述(其后基本是此韵文的具体展开)。可谓“预述一展开”型叙事模式,其功能显系方便听众把握全文的脉络。这种叙事模式,在其他变文中也可见到。影响所及,成为中国小说习用的叙事模式。如《水浒传》之引首:“……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员天罡下凡临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轰动宋国乾坤,闹遍赵家社稷。有诗为证:诗曰:……水浒寨中屯节侠,梁山泊内聚英雄。细推治乱兴亡数,尽属阴阳造化功。”这显然是全书人事、情节的浓缩和预述。
    再看《红楼梦》第一回:“……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和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这也分明是作者对全书的浓缩和预述,此后便是形象、具体的展开。正可谓“预述一展开”型叙事模式。至于用“偈”(佛经中之韵文体),更能见出佛典与变文对中国小说文体构成的影响。《八相变》,此文也是根据《佛本行集经》演绎而成,也是“三世情节模式”。佛家之人生观、宇宙观,最流行者,一是缘起论,二是无常观。缘起论的经典式表述,便是《阿含经》中的一偈:“此有故彼有,
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则彼灭。”意谓一切现象皆依一定的条件而存在,宇宙间纷纭万象,便是各种条件和因果关系交织而成的因缘之网,其中无一现象能孤立存在。
    以缘起法则看现象及现象间的关系,成法相论;看万物的前因后果,成因果论;看现象的实体或实性,成法性论、看生死流转,则成四谛、十二因缘论。就此而言,佛教教理的各个方面,大都可视为缘起法则的演绎和运用。其间包含着为恩格斯所认可的辨证思想。
  显然,变文及后世小说的“三世情节模式”,便源于缘起论中的因果观和生死观,是它的文学化或小说化。
    至于无常观,也可视为缘起论的一种展开,意谓依因缘生、有所依赖的一切现象,皆处于生灭变易之中,喻如流水、灯焰、长风、梦幻、泡影。故生理、心理、人生、万象,皆是相对稳定,而又恒处于无常。这一观念在佛教变文中,大都有分明的宣示。如《八相变》中太子道:“遮莫高贵逞英豪,人生再会大难逢。生老病死相煎逼,积财万贯总成空。”
    其影响所及,这一感叹回荡在中国的诗词曲赋和小说之中。看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看苏轼无可奈何的惋惜:“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看《三国演义》卷首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叹无常淋漓尽致者,莫过于《红楼梦》第一回之《好了歌》及其解注:“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里,佛家之无常观,已与作者的人生体验和文学感悟融为一体,故而刻画入骨,
冷嘲热讽中,实已肝肠寸断,涕泪透纸,唏嘘慨叹有如寒夜箫声之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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