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社对于中国近代文学的贡献

南社对于中国近代文学的贡献
柳无忌
几将半个世纪以前,当中国尚在对日抗战期间,我曾在战时首都重庆的一家报纸上,为其“五十年来之中国文学”专号,撰写《南社前后的中国文坛》一文,提出南社对于时代的贡献,为“转移社会风气,革新文学内容”。并说道:南社那种革命精神表现在社员的文字或行动上的,“将使它在中国近代文坛上占有一席光荣的地位”。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与国家社会的急剧、巨大的变化,在今日南社成立八十周年纪念时,我当初的意见非但没有动摇,而且似乎也得到一般文、史作家的认同。在这里我拟介绍几部专论或谈及南社的书籍,缕述近三十年来各家对于南社的评价,作成结论以证实我言之不谬。
早在六十年代的前后,出版了三部中国文学史,[1]在述及中国近代文学时,都有一些关于南社的章段,虽然只是寥寥数页。这三部书分别由(1)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门化1955级集体编著,此处简称“北大文学史”,共上、下二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2)复旦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组学生集体编著,简称“复旦文学史”共上、中、下三册(中华书局,1959);(3)游国恩、王起、萧涤非、季镇淮、费振刚主编,简称“游国恩等文学史”,
共四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这三部文学史可能依据同样的纲领,北大与复旦二部尤其相似,关于南社的几页(北大本有四页半,复旦本六页,另附苏曼殊二页),都在第七编、第五章、第二节,北大本题作“革命的文学团体——南社”,复旦本作“鼓吹革命的南社”。它们同样强调南社与中国同盟会的关系,如“有人说南社是同盟会的宣传部”(复旦本,下册,页488)。北大文学史在叙述南社的革命精神时引述马君武、宋教仁、柳亚子、宁太一等的诗句,复旦文学史则特别提出陈去病的诗歌,如《题明孝陵图》与《江山哀》。北大书中列举苏曼殊,马君武,包天笑,周瘦鹃诸人,称他们为“全国著名的翻译家与小说家”(下册,页673),并把这些南社社员的小说作品如《断鸿零雁记》,《碎簪记》,《非梦记》(均苏曼殊著),与“当时泛滥文坛的”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同上)划分了界线。复旦书中以较多的篇幅(二页、一千数百字)专门评价“南社中在文学成就上一向引人注意的”苏曼殊(下册,页493),称他为一位生活在新旧交替时代“有着浓厚的浪漫气质的诗人”(同上)。在叙述南社的一节(第九编、四章、二节),游国恩等的文学史以“柳亚子及其他南社诗人”为题目,突出了柳亚子在南社的领导地位。此书较有系统地叙述南社成立的经过,分段介绍南社的三位发起人:陈去病、高旭(高天梅)、柳亚子,其中谈到柳亚子的篇幅略长,最后总结说,“他是南社诗人中一个少有的随着时代前进的爱国
诗人。”(第四册,总1126-7页)。对于“别具一格,倾倒一时”的苏曼殊(1227页),不论是他的诗或小说,亦有相当深刻的评论。本节末段概述另外三位南社的著名作家:马君武、周实、宁调元,后二人同为革命牺牲的烈士。
大派用场的意思二十年后,当南社的研究在初步开展时,敏泽发表了他的《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上、下二册。该书最后一编《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第二十九章通论“王国维、章炳麟、柳亚子等”,共分四节,第三节题作“柳亚子及南社”,以为“它的主要成员有陈去病、高旭、柳亚子、宁调元、马君武、苏曼殊等等,而以柳亚子为他们的代表”。(下册总1168页)这种评价与前面所引各家的看法不谋而合,但是因为本书侧重文学理论批评,其内容和叙述方式却与上面所引的三部文学史颇有不同处,亦更为详尽。它分段论述“以柳亚子为首的南社……,为了鼓吹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曾经大力地提倡戏曲、小说、诗歌等。”(同上)这里,首次谈及[2]南社作家(柳亚子,陈去病)对于戏剧的提倡,说“他们要在‘梨园革命军’手中,举起资产阶级革命的旗帜,招还祖国之魂”。(1169页)当然,南社作家对于近代文学最大的贡献还是在诗歌的创作与理论(如柳亚子等提倡的“唐音”和“布衣之诗”)方面。南社曾出版一册小说集,社员亦曾发表一些论述小说的文字(大部在《南社丛刻》外),但是一般说来,南社对于当时小说的影响不能与对诗歌的影响相
提并论。
同时,在19801981年分别出版了两部专门记载南社的书:杨天石、刘彦成的《南社》(中华书局,“中国文学知识丛书”)与郑逸梅的《南社丛谈》(上海人民出版社),是为南社研究的肇始。前书概论南社及其社员,说明南社成立的历史背景,并分章缕述前期南社,后期南社,新南社和南社湘集,与最后举行的南社纪念会。在这几章中间,亦谈到南社成员的社会政治思想,文学思想,以及个别南社社员的创作,其中列举柳亚子、陈去病、高旭、苏曼殊、马君武、宁调元和周实诸人,与游国恩等及敏泽二书所提及的南社著名作家大致相同,但其评论则较前二书更为充实。叙述南社成员的文学思想时,本书指出南社“曾经有过领袖文坛,开一代文风的意图”。(页43)又说,“他们要通过文学来开民智、救民德、挽民心、振民气,最快、最有效地影响众。”(页43-44)因此他们肯定了文学的宣传功能,重视着文学的激动人心的艺术特质。此册中国近代文学的“知识丛书”,名符其实,使我们读后对于这个庞大的文学社团的史实和成员能有一个系统的、正确明晰的认识。
与杨天石、刘彦成概论南社的小册子相映成辉的为郑逸梅编撰的《南社丛谈》,一部几将
七百页的巨著。杨、刘两位为审慎有见解的南社研究者;现已九十余龄,仍挥毫不倦的郑逸梅却是一位前辈文人,他曾参加南社纪念会,与当时的南社几个重要社员都有友谊,在他的书中复印了柳亚子、高吹万、胡朴安写给他的书札手迹,以及柳亚子、高天梅、陈去病、傅屯艮诸人的诗笺。郑逸梅是位掌故大家,又有满腹经论,他那部大著也就成为南社资料的宝库。他利用所藏有关南社的第一手材料,他尚能记忆的无穷尽的见闻,在本书中“丛谈”着南社的历史及其成员的故事、趣闻,兴味浓厚,感情洋溢,是一部后无来者的作品。最可珍贵的为南社社友事略一章(第九章),共173则,虽然仅为浮雕剪影,却使读者看到和欣赏着众多南社代表人物的隐约的面貌,不象以前几部书那样只突出了少数南社社员。书中另有南社社友作图寄意(第十章),南社雅集的几个地点(第十一章),南社社友著述目表(附录二)诸章都有参考价值,而南社杂碎(第十二章)内的掌故文字尤为短小精悍,风趣可读,描绘着一些光怪陆离的南社人物。
兹引数则如下:
wwwki马君武参加会议,反对读“总理孙中山遗嘱”,认为属于形式。(页291
(包)天笑题苏曼殊诗卷有云:“渡海东来是一癯,芒鞋布纳到姑苏。剧怜秋扇遭捐弃,难
觅儿童扑满图。”注云:曼殊自日本渡海而来,即到苏州神清貌癯,穿一破旧之布纳,我等迎之吴中公学社教书。时君喜作画,为我画一“儿童扑满图。”尔时清季,我辈正竞谈革命,扑满者,隐寓扑灭满清之意。惜此扇已失。(页292
韦氏成人智力量表
(李)叔同备布履四双,人讶其多,其曰:“一礼佛着,一闲时着,一外出着,一如厕着。”(页293
(沈)尹默谓:书家之书有法,画家之画有趣。书家之书要有画家之趣,画家之书要有书家之法。(页295
(柳)亚子由沪赴香港卖字、卖诗、卖文,在报上登一广告,有云:“亚子浮海而来,萧然瓶钵,顷为自给自足计,发起三卖运动。”(页303
南社虽属文人结合,而社友却有曾绾兵符者,如李根源,黄克强,姚雨平,于伯循,张开儒,方声涛,冷御秋,陈英士等。女社友林宗素,[3]曾任女子北伐军队长。(页294
郑著卷帙浩瀚,许多叙述凭数十年后追忆,虽作者有惊人的记忆力,但亦难免错误,这些疵瑕不足以减低本书的参考价值。
继上述二书之后,南社研究在八十年代方兴未艾,最基本的为南社社员作品的重印问世,其中以柳亚子与苏曼殊的著作最多。柳亚子的诗词选共出版三部。[4]同时,在柳亚子逝世廿五周年(1983萧振高中跳楼事件年),“为了纪念这位道德文章望重一方的革命老前辈和近、现代著名诗人”,[5]上海人民出版社印行了《柳亚子文集》。第一集《南社纪略》于是年出版,以后陆续出版的有《磨剑室诗词集》上、下二册(1985),《书信辑录》(1985中共六大),《自传·年谱·日记》(1986),《苏曼殊研究》(1987),共五种六册;已编就待印者有《磨剑室文录》二册,与《南明史纲·史料》,出齐后共七种九册。《文集》编辑委员有柳亚子的亲友和文化界人士十一位,由钱昌照领首,不幸的是钱氏以及另外二位编委(甘祠森,萨空了)已不及见此巨大出版计划的完成。[6]在此期间,苏曼殊作品校注重印者亦甚多,有(1)《苏曼殊小说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2)《苏曼殊诗笺注》(刘斯奋,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3)《苏曼殊小说诗歌集》(裴效维,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4)《燕子龛诗笺注》(马以君,[7]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5)《苏曼殊诗文选注》(曾德珪,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其他南社作家遗著,大部份由他们的后人付印出版的,有姚鹓雏的诗、词、小说各一册:(1)《恬养簃诗》上、下二册(女姚明华、婿杨纪璋、次女姚玉华付印,施蛰存序,1984);(2)《苍雪词》(女明
华、玉华校字,有后记,作于1965);(3)《江左十年目睹记》(原名《龙套人语》,[8]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一部影射当代(1910-1920年代)人物的谴责性小说,附“人名证略”,吴次藩撰,杨纪璋增补。有俞剑华的诗词集由他的子(成辉)、女(成椿)各自辑录汇集,两种不同的版本,分别在南京、台北出版:(1)《娄东俞剑华诗词选》(俞成辉编,油印本,1985);(2)《南社俞剑华先生遗集》(钮俞成椿辑注,铅印本,1984)。二书收集诗词录自《南社丛刻》者大致相同,惟《遗集》除诗词外另有“文集”,“传奇潘生丁——《翩鸿记》”等,图片及其它有关材料亦颇丰富。俞剑华与姚鹓雏同为南社中坚人物。此外,如著名词家汪东,大法官郁华(曼陀),亦有其后人重印他们的遗集问世,后者系郁华夫妇二人诗稿的合刊本:《郁曼陀、陈碧岑诗抄》(1983),由长女郁风(如她父亲一样,为作家兼画家)编出付印。这种努力只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希望着,以后还有更多南社社员的著作重印问世,[9]使南社研究的资料丰富充实,从而使南社作家对于二十世纪初期文学的贡献更为广大的读者众所欣赏。
概括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提出五点结论:(一)南社是清末民初一个有三十余年历史(包括新南社与南社纪念会)的革命文学团体,社员在千人以上,其规模的庞大史无前例,
并留下了二十余册的《南社丛刻》,它的影响在当时极为深远而显著。(二)在思想方面,南社社员有不同程度的革命意识,尤其是民族革命,其中颇有一些思想与行动同样的积极前进,得以流芳后世的历史人物,亦有与黑暗势力斗争失败而以身殉的烈士。相反的,受到时代与环境的限制,有些社员不免因思想停滞而腐化,甚至失节卖国,如柳亚子所谓“荃蕙化茅,不乏旧侣。”可是,这少数人的行为,不足以抹煞这个革命社团曾经领导文坛,开辟一代文风的事实。(三)南社在近代文坛上最大的贡献,应为传统文学留下丰富的遗产,社员中不乏有声名的诗词作家,对创作及理论二者同样的追踪,而继承着唐、宋的文坛盛况,就是在小说与戏剧方面,南社作家的成就亦不可磨灭,且有扬名国外者。[10](四)在中国文学史榜上有名的南社社员,有下列几位:陈去病,高旭,柳亚子,苏曼殊,马君武,宋教仁,宁太一,周实,包天笑,周瘦鹃诸人;文学史上有诗引证而在本文中未提及的尚有周伟仁,马骏声,雷昭性等。事实上,如要对于南社作家有个全貌的认识,至少应当包括郑逸梅为撰事略的一百七十多位卓越人物,其中有文学家,艺术家,思想家,国学家,教育家,新闻出版家,政治家,军事学家,人才之多,使我们有不胜枚举之感。(五)在纪念南社八十周年的今日,我们努力的方向应为继续南社文学的优良传统,收集与流传南社文献资料,发展南社研究,使一般读者对于南社的革命精神与文学贡
献有新的认识及评价,从而介绍南社于国际学术界,使它的光荣不仅辉煌于中国文坛,而且也远照着世界文坛。
19897月于美国加州孟乐公园
注释:
[1]另有一部《中国文学史》(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文学史编写组编写,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共三册,只写到清代文学为止。
[2]游国恩等文学史在第九编、第五章“近代戏曲”内,亦曾提到柳亚子、陈去病等创办的《二十世纪大舞台》,称它为“中国第一个戏剧专门刊物”,引柳亚子的“发刊辞”,以及柳亚子在当时所撰《松陵新女儿》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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