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天下光棍——与中国史

:我为何不承认自己是新儒家
口述/ 记录/何俊
620日,教授获得唐奖第一届汉学奖,并就其治学经历发表演讲,凤凰网大学问摘编相关内容,与读者分享。
中国人重视传统,学术传承,往往以守先待后四字加以概括。学问是公共的,不是一个人的私有物。所以不是自己老师一人之,而是整个学术传统。非一人所得之私,若专以老师一人为主,那便流为门户之见了。待后也不是专指自己的弟子或传人,而应是所有的后来者,否则又是立门户了。另外,我们自己研究得来的东西也当包括在cvr之内。
道问学虽早就成为儒学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只有在清代,对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深刻影响。 “五四以后,以科学方法整理国故则是更进一步的现代转化;传统的也因此而转变为现代知识人
我之所以不承认自己是伊丽莎白二世的母亲儒家,是因为秦、汉以下,所谓儒家王学左派一直在随着时代而变动,而这些变动又是由于吸收了其他各学派的思想成分而来。
我一向以为中国现代化是一个整体性的大运动,决不是富国强兵这一急功近利的目标所能尽。除了政治、经济、军事等实用方面之外,学术思想则是现代化进程中更为根本的部分。
为什么我不认同所谓现代新儒家?其实理由很简单:首先,我是一个历史研究者,自始便接受了多元价值的立场,无法信仰任何一家一派的理论系统,特别是宗教的或哲学的系统。其次,现代新儒家蚕蛾交尾多久是从哲学,尤其是日耳曼哲学,康德、黑格尔等的特殊观点来重新诠释儒学,而我则是从史学观点研究儒学在中国史各阶段的实际功能和变迁。
中国文化价值,整体地看,自成一独特系统,但从历史角度作观察则随时代不同而有变化,不过虽变而不离其宗罢了。这就是说,中国价值系统中有中也有
儒家构成了中国现代化的一大精神资源,关键在我们能不能做出创造性的运用。我不敢妄测儒家的现代命运,不过从历史上观察,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儒家的新趋向大致是退出公领域而转移到私领域。
民主体制是开放而不是封闭的,一切必要的改变与革新都在和平过程中完成,可以避免传统改朝换代所必然带来的暴力。只有民主社会才是长期稳定的真实保证。
作者简介:
,当代华人世界著名历史学者、汉学家,师从钱穆、杨联升,获克人文与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2014年唐奖汉学奖得主。著有《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史学与传统》等。
以下为演讲内容:
守先待后
许多人可能不了解我早年的生活。从抗战、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我就回到乡下,那是1937年,我才七岁。1937年到1946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我们安徽潜山一个叫官庄的小乡下。那个乡下的生活,也没有学校,也没有现代东西,所以根本就没受到任何现代教育。私塾也只上了一年、半年的。换句话说,我根本就没有正规教育,到1946年出来,已经十六岁了。
到了沈阳,那时候要开始考大学了。数理化都是赶快去补的,才能勉强考进大学。换句话说,我的经历使我根本不可能走理科之路。另外当然,我父亲(余协中)是学西洋史的,
他是西洋史的教授,还写过《西洋通史》。我学历史大概与父亲有一点关系。因为理科根本不可能,没有这个背景,包括英文在内,都是临时到十六岁以后才开始补上的。
潜山官庄乡间九年,对我非常重要。我真正接触到传统社会,最穷乡僻壤,最闭塞的,没有任何变化的,接触不到任何新思潮的。一切价值观念,人情来往都是最传统的。跟一千年前可以说没有什么分别的。这种宗亲关系,等于中国是一个社会圆圈网。你总有靠亲友、亲戚关系的时候,不是个个都像《红楼梦》那样尔虞我诈。当然,这一面也有,比如说分财产的时候。但是一般讲,这是中国文化的好处,因为亲情的关系有亲切感。这个经验,当时不觉得,后来在一生中会起到作用。
后来我读到现代学者讲的一大套,好些在我看来,根本是不相干的。讲的人自己根本没进去,根本没有到那去。拿一些西方的架构问问题,问完问题得结论,在我讲,都没有说服力。像阶级斗争那一套,我觉得跟我看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地主迫害农民之类的事情在官庄简直没有听人说过。而且因为宗族的关系,农民有时还是你长辈,你不可能迫害他,你还得尊重他。我小的时候,有一位农民比我年长二三十岁,还是我们家耕田的,我还得向他磕头,因为他是长辈。这些把阶级的东西完全缓和掉了。绝对不是一个阶级斗争、阶
级利益冲突的简单观念可以解释得了的。我对中国社会文化的了解,是早期一本没有字的书。
像钱(穆)先生就能够了解,因为他从小是在一个农村长大的。老一辈像陈寅恪大概还是城市的,所以还隔一点。但他是政治文化里面的中心,他有一些那方面的认识。所以每个人的生活世界对你的影响,不能不放到里面。
我在哈佛念书所修的副科是文艺复兴与宗教革命,但是我不可能研究欧洲史,没有研究的工具。希腊文、拉丁文都不懂,包括其他的文字,看不快,就根本不可能。我选择专业只能回到中国。但是我心里想的是,我必须真正了解一个阶段的欧洲史,作为参照系,再回头整理中国史。我选文艺复兴与宗教革命,是因为这是欧洲从中古到现代的大变动的阶段。
说老实话,我在大学根本没怎么好好学,因为一直在逃难。在新亚上课,钱先生那时也很难集中精神教学,像在北大时期。他常常要去募捐,新亚要生存,对时局又不满意,所以许多个人苦恼,都在课堂上无意中就流露出来了。所以我一直到大学毕业,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有限,主要得力于私下和钱先生交往。我跟钱先生的时候,把他《国史大纲》好好
看了,当时还做了笔记给他看,是提要式的。所以那时候,读书主要靠自己主动去追求,系统地读书是从香港开始的。
《国史大纲》是钱先生影响最大的书,有很多深刻的见解,它不是一部普通教科书。你要懂它很不容易,文章写得太简洁。当然他有一个倾向,基本上是反对傅斯年他们那一派的。他要看中国历史,要说中国历史一种特殊性,特殊的面貌,有个特殊走向,不是能拿西方东西来套的。
他主要讲各朝代怎么兴亡的这种背景,以及深层的变化。他讲南北经济文化转移,那是很重要的文章,根据很多量化的资料。他看中心怎么转移的,这个你没法推翻的。以安史之乱为中心,南方怎么越来越强,文化也是如此,商业也是如此,土地耕种也是如此。
然后跟水利的关系,这些都是很具体的东西。他讲秦汉统一,对中国来说不是一个普通的专制问题。他打破了中国史是皇帝一人专制的迷思。统治阶级专制怎么专啊?这么大的国家,一个皇帝怎么专啊?它的皇帝制度之间有一种平衡,想专是当然想,可是困难啊,给你增加许多制度。
所以,不能简单地看这个问题,以为中国士大夫都是皇帝的奴才。为什么有谏官制度,为什么有谏议大夫呢?为什么要有御史呢?它有一种近乎西方所谓牵制、平衡的问题。皇帝并不具有为所欲为的最高权威,不受任何限制。而且秦以后在五行观念之下,万世一姓的王朝观念已不存在了。这些都是他讲中国文化的特性,针对现代人过分强调以西方概念笼罩中国历史。他最恨的两句话,一个是刚刚说的皇帝一人专制,另一个是中国社会是封建社会。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封建早就没有了,郡县制统一在一个中央之下。
封建则相反,必是分裂的。又是中央,怎么又封建呢?政治都是专制,不是这么简单。从形式的政治学来说,当然它不是民主宪政的,当然是专制的,这是一个纯形式的解释。
我们必须了解的是,一旦一个王朝成立以后,皇帝到底起什么作用。这个要具体地研究。《国史大纲》当然有许多很了不得的见解,但是你要对史学史不熟悉你就不容易知道,他有些东西是暗中和陈寅恪商榷的,如关于府兵制的起源问题;有些是很深的问题,针对某些现代说法作争辩,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钱先生的那个《国史大纲》,我认为是很了不得的书。那不是一般的教科书。它表面上是教科书,用纲目体写出来。但他的非常简要,有时只有一句话,机器人巡检也不能畅所欲言,
暗藏许多东西,有些都是关键性的大问题。例如书中谈西晋占田课田问题,后来引起吕思勉、唐长孺、杨联陞诸先生的深入讨论。这当然不是一般教中国史的老师所能看得到的。
在思想方面,我相信钱先生对我很有意见,而我也不能完全接受他的看法,但彼此只是心照不宣,从未说破。我研究中国思想史是通过他的著作而展开的,如我写汉晋之际新思潮和章学诚等都是显例,并且得到他的点头,见于他的书信中,他是我师从所出,毫无问题。总之,我的经验是:只有多读书,在学问上建到某种高度,才能对他有可靠的认识。
我最初在新亚,听钱先生的课,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象。钱先生当时气大得很,拼命地骂美国。我最记得有一次,旁边有一条狗,他骂杜鲁门,什么总统,穿个花衬衫,夏威夷衫嘛,你看那个狗,就比杜鲁门有尊严。这很使我吃惊,觉得太主观,太情绪化了。杜鲁门穿花衬衫有什么罪过呢。这给我很大的警惕,必须避免主观,更不能情绪化。但这在钱先生只是偶一有之,对我则成了一大启示。
那时我在香港主要兴趣还不在中国史,对社会科学都很有兴趣,人类学、西方哲学这些东西都是相当吸引我的。到哈佛以后,我还听了不少课,像哲学系的,讲历史哲学的课。我
都是正式选课的,不是旁听。
另外,那时候罗马史,我也正式上过课。西方古代政治思想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是些很有名的教授讲。那时我是真正想探索西方思想,从上古到中古这一段。然后接下来的近代转型期,我研究更多的是文艺复兴、宗教革命,因为这是从古代中古社会变成现在。这跟我研究中国史的想法连在一起了,作为一个准备,等于是后面的准备工作。我不可能直接把这些东西用过来,用不了,我只是看西方专家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位移测量
我当时关心中国现代化的问题,怎么样变成一个现代的问题。在这一领域中,钱先生和胡适便分道扬镳了。钱先生仍可说是中学为体,胡则倾向西化,后来改称现代化。我大致处在两极中间。我认为中国传统是既存事实,不可能完全抛弃,只能逐渐改进,而现代中国也不能不接受某些普遍价值,一定程度的西方化也无法避免。
《民主评论》和《自由中国》对我都有影响,我在两本杂志上面都写过文章,最早的一篇论平等在《自由中国》。雷震我没见过,但跟我通过好几次信。后来我在思想上,跟殷海光差得很远,我写的《论平等与自由之间》他不肯登,雷还写信跟我抱歉。因为我那时就提出,讲自由、平等这些东西,不能脱离中国文化来讲。在文化脉络中怎么实现平等、实
现自由,你不可能照搬西方古典的自由主义。
在《自由中国》与《民主评论》之间,我的基本立场还是偏向《自由中国》多一些。我觉得唐君毅先生太抽象,钱先生有时又太偏向中国传统,过分的理想化。我从历史上看,不是很真实。所以我那时读陈寅恪,反而感觉真实感多。因为他把后面各种各样的、可能的动机都给你搞出来。
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当时在香港读的。例如他讨论府兵制,考虑到宇文泰个人的野心和当时鲜卑部落的关系,以及各部落中的汉族,表面上是依照《周官》理想,实际上是吞并其他几个部落,把其他部落并吞到自己手上来。后来满清也是一样的,八旗要搞成上三旗、下五旗之类。所以你这样看历史才能看到真实,不是说照理想观念在历史展开的,哪有这样的事情,那是太天真了。

本文发布于:2024-09-22 05:33:41,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本文链接:https://www.17tex.com/xueshu/142362.html

版权声明:本站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仅供演示用,请勿用于商业和其他非法用途。如果侵犯了您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内删除。

标签:中国   历史   问题   没有   文化   先生   可能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Copyright ©2019-2024 Comsenz Inc.Powered by © 易纺专利技术学习网 豫ICP备2022007602号 豫公网安备41160202000603 站长QQ:729038198 关于我们 投诉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