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鲁郭茅巴老曹”与文学经典化——从程光炜、陈歆耕的论争谈起

当代“鲁郭茅巴老曹”与文学经典
———从程光炜、陈歆耕的论争谈起
马克思主义认识论
刘卫东*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300387)
摘要:程光炜先生提出,当代文学“也应该”推出自己的“鲁郭茅巴老曹”;陈歆耕先生认为,这种做法是“不明智”的。程、陈的观点碰撞,核心不仅是现在该不该推出“经
典作家”,还涉及当代文学史研究和书写中的若干亟待讨论、解决的问题。“经典化”当代作
家的工作是必要的,但不可进行“造神”运动,仅从“需要经典化”的角度来推出作家。
作家的经典化确实是“累积”和“综合”的,即便是“鲁郭茅巴老曹”,其中有的作家在
1949年后的表现实际是不能担当起经典作家的称号的。经典的形成也是不断选择、博弈的过
程,每个作家在“经典化”的道路上,自有其命运。
关键词:程光炜;陈歆耕;经典化;当代文学
美女与野狼近来,程光炜先生提出,当代文学“也应该”推出自己的“鲁郭茅巴老曹”。他认为:“对当代文学六十年,至少在我个人对‘后三十年’的评价中,贾平凹、莫言、王安忆和余华的成就,已经具有了经典作家的意义。”[1]程光炜的观点引起了反响。陈歆耕先生在《当代文学的“席卡”如何排位》中如此回应:“可以说,学界迄今为止,对现代文学史上哪些作家是确定无疑的伟大作家、经典作家,仍存在不少歧见,现在又有人急于来给当代作家授予‘经典作家’的冠冕,是极不明智的。作为持论谨严的学人和批评家,一般也不会轻易去涉足这类时机尚不成熟的话题。”[2]作为一名当代文学的研究者,我对两位先生提出的问题感同身受。我认为,程、陈的观点碰撞,核心不仅是现在该不该推出“经典作家”,还涉及当代文学史研究和书写中的若干亟待讨论、解决的问题。
一文学史秩序
文学创作一直存在,文学史的出现却是近代以来的事情。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中国小说自来无史”。鲁迅编写小说史,主要是为了讲授,并无存心给文学成就排派座次的想法。不过,文学史的发展速度超乎寻常且一发不可收,现在已经堂而皇之地成为学术研究重镇。目前,编纂文学史似乎成为学者的重要追求,而现当代文学史更是多如牛毛。据统计,截至21世纪之前,中国当代文学史已达60部之多(数据来自孟
*作者简介:刘卫东(1971—),男,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中国语言文学研究·2015年春之卷(总第1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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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程光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如果到现在,恐怕是一个更惊人的数字。文学史的出现是一件好事,散成一团的作家和作品被纳入特定叙述空间中,成为一个知识谱系,并且随着传承,衍变为大学一门课程。文学终于不再是小道,而是通过知识传播转化为集体记忆,被纳入了人类精神生产的范畴内。
但是,文学史的出现,也带来了很多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对文学秩序的规范。作家作品不再自生自灭,而是被人为地分成了各种档次,以科层化的身份呈现在历史叙述中。因此,在我们看到的文学史中,谁是重要作家,谁是一般的,谁是很次要的,一目了然。文学史编纂中暴露出赤裸裸的等级观,无疑,这种现象是对文学的伤害!文学是人性的书写和表达,我们只能确定不同个体的独特性,怎么能确定哪个性灵是高级、哪个是低级的呢?相对而言,古人的做法显得很“模糊”,并不是刻意排定位次。文学史未出现之前,对文学的处理方式是“选本”,《古文观止》《昭明文选》都是著名选本。文学史的体例一旦出现,选本的“选上就是最终评价”的“春秋笔法”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入选后还要排定地位名次。
现代文学史上的“鲁郭茅巴老曹”就是上述背景下的产物。“鲁郭茅巴老曹”格局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六大家也不是并列关系,而是存在排序先后的。如何排序?按照1949年后的阐释标准。洪子诚对此总
结说,“作家的‘世界观’(主要指他们的阶级立场和阶级意识)、他们对中共领导的革命运动和左翼运动的态度,他们的作品可能发挥的政治作用”,是划分他们为“革命作家”、“进步作家”、“反动作家”的标准。[3](P8)不过,在文学史不断书写过程中,这一标准显然未得到严格贯彻,否则,赵树理、丁玲等作家可能挤进这个榜单。“鲁郭茅巴老曹”的位置并不固定,只不过是形成了一个传统说法而已,而且这个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才固定的说法很快就被“重写文学史”颠覆了,最终,沈从文、张爱玲成功跻身现代文学大家的行列。在钱理、温儒敏、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中,除了“鲁郭茅巴老曹”享受了专章介绍的待遇,同他们平起平坐的还有沈从文、赵树理、艾青,这俨然是九大师的格局。可以看出,虽然“鲁郭茅巴老曹”代表了一定的文学史秩序,但这个秩序是不稳定的,甚至用这种方式处理文学史只能是权宜之计。前妻回来了txt下载
程光炜主笔过文学史著作,对文学秩序内部的不确定性应该了然于心。他提出当代文学要出现“鲁郭茅巴老曹”,主要是从学科发展的角度上说的。程光炜认为,当代文学的经典化要走现代文学路子,“我提出从现在开始,中国当代文学的文学史研究应该进行学术分工,提上各位同行的议事日程。由诸多大学的导师带领自己的研究生进行分工合作,从一件小事做起,经年累月地专注一位两位作家。”[4]程光炜的想法具有前瞻性,也是当代文学的趋势之一,当然,他也只是呼吁而已,每个学者都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附和。但是,就程、陈对话来说,动机问题是个关键。文学史书写本身意味着权力的介入,而大张旗鼓地提倡当代作家经典化,当然会引起疑心:你准备经典化谁?陈平原曾
说过的一段话颇为犀利:“说得刻薄点,中国学界以及出版界之所以倾心编撰各种各样的‘文学史’,除了学问上的追求,还有利益的驱动,以及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因为,对于学者来说,只有此类著述可能名利双收、鱼与熊掌兼得。”[5](P8)说到底,因为学者掌
刘卫东:当代“鲁郭茅巴老曹”与文学经典化
握着文学的命名权(至少在一定时间段和一定范围内是如此),所以他们的举动会被格外关注,尤其是当他准备“隆重推出”某几个作家。陈歆耕的警惕和怀疑也是有道理的,但是就事论事,程光炜这次谈经典化,本意并不是要给当代作家进行排序,陈歆耕显然是误读了。
陈家案
从学术史的视角看,在某时期推出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是惯例,在“前三十年”,有大家熟悉的“三红一创、青山保林”和“八个样板戏”———至于它们后来被改写或颠覆,是另一回事。现在,程光炜明确提出要将“后三十年”经典化,也是他学术思考的延续。程光炜关注此问题已有经年,他此前的课题“重返八十年代”就是“历史化八十年代”文学的努力。在对时代重新历史化之后,他的学术目标指向作家的历史化。我赞同程光炜提出的当代文学经典化的主张,而且,这个实践活动其实在学术界一直在进行。一个阶段后的重返、整理和小结,也是学术本身发展的规律。但是,我对推出当代“鲁郭茅巴老曹”有点担忧,主要是,这是否能成为当代文学研究新的学术增长点和发展方向?
二经典化的程序
在我看来,程光炜和陈歆耕的分歧,主要是何时开始经典化———时机问题。程光炜呼吁现在就可以进行分工,而陈歆耕则认为有些为时过早。显然,这个貌似简单的分歧背后,是怎样看待经典和经典化程序。如果想讨论清楚这个问题,就要对文学经典化的程序做一个讨论。
何为经典?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有不少经典的说法,其中布鲁姆、卡尔维诺等人的观点还相当有影响。我虽不一一述及,但下文会有回应。但是,一部作品是如何成为经典的?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还不多。我想提出的是,经典的建构是需要一定的程序的,也就是说,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建构起来的。我把这个过程简单分成两个阶段:“当代经典”和“永久经典”。前者的意思是说,在作品出现的年代受人瞩目,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写作审美风尚;后者是说作品成为文学史经典,在后代的不同历史时期都受到好评,成为民族乃至人类的精神营养。这个过程及其中的问题,复杂多变,但却少有人研究。下面我就此谈些粗浅看法。
一部作品出来,当然是同代人最先看到,于是,他们就成为了判定这部作品价值的先行者。“印象批评”虽然保留了现场感,但通常缺乏文学史意识,而且受到作者本人审美观的影响,对作品的评价有不少偏差。比如,以“印象批评”闻名的现代批评家李健吾注重感性的抒发表达,因此对林徽因的小说非常推崇,这跟文学史目前对林徽因的判断差距甚远。另外,同代批评家对同一位作家看法有时也不一致,甚至大相径庭。傅雷评价张爱玲小说的语言时,毫不留情地说:“这样的滥调,旧小说的渣滓,连现在的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家也觉得恶俗不用了,而居然在这里出现,岂不也太像奇迹了吗?”[6
](P14)同样是谈张爱玲的语言,胡兰成则认为“至于文句的美,有些地方真是不可及的”,“好在哪里,我想是无须解释的”,“她宁愿择取古典的东西做材料,而以图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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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法来表现。因为古典的东西离现实愈远,她愈有创造美丽的幻想的自由,而图案画的手法愈抽象,也愈能放肆地发挥她的才气,并且表现她对于美寄以宗教般的虔诚”。[7](P19)我在这里不展开论述傅、胡两位观点,只是想指出,由于他们的文学修养和趣味不同,对同代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张爱玲做出了不同的判断。从我们现在的视角看,当事的三人都是大师级别人物,而他们之间仍然出现这样的“花絮”,可见“看走眼”或“有分歧”就是印象批评的常事了。实际上,这种状况现在依旧,比如诺奖得主莫言,按说已经算是任何当代作家“席卡”都不能缺少的大家,但也遭到过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批评。
在同代批评家中,谁的说法才是更接近文学史定论(限于某个时期)的?或者换个角度提问,经典的被发现需要什么条件?这个时候,我们经常用作品的“文学质地”和论者的“文学眼光”来说事,但是,我以为,这两者都是不可靠的。
其一,“文学质地”说:一部好的作品成为当代经典,是因为“文学质地”。我以为,不尽然。王国维说,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能够在当代获得成功的作品,最主要是契合时代潮流。如果当代的潮流是A,
你写的又是A,那么才有可能被推上经典位置;如果你写的是B,在当代肯定会被埋没。程光炜在《当代文学的经典化研究》中举了浩然不服的例子,“如果说我过去是根据党的政策从事创作的,今天的新时期文学不也是根据党的政策创作的,那么凭什么说我根据政策创作就错了,新时期文学根据创作就对了?”[4]其实可以这样回答浩然:因为“政策”发生了变化,原先使您名扬天下的政策已经变成了其他,所以您是那个时期的经典,但不可能再是现在的了。同样如此,卢新华的《伤痕》从各个角度说都无法被视为一流的作品,但幸运的是《伤痕》生逢其时,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文学,因此成为当代文学史绕不过去的作品。2013年,他又推出了同题材、甚至谐音的《伤魂》,却不复有当年一纸风行、满城尽说的景观。故而,能够在当代获得成功的作品,一定是当代审美风尚的体现。问题是,潮起潮落,没有哪种风尚是永葆的。所以,能够经得起下一个、再下一个风尚检阅,能够被重读的“当代经典”,才能升级为我所说的“永久经典”。
其二,“文学眼光”说:能够在当下浩如烟海的作品中率先发现以后会成为经典的作品,要靠读者的眼光。这种说法貌似有理,但问题很大。恰恰是,每位读者的眼光是不一样的,他们眼中的经典是不一样的。程光炜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认定‘重要性’的权力来自哪里?究竟是历史,是研究者,是文学史才是这个问题的最后裁决者?”[4]谈到经典问题,大多会援引布鲁姆的《西方正典》,因为他批判西方的阅读,试图建立起一个正典框架———这可以算是为西方文学排“鲁郭茅巴老曹”了。但是,布鲁姆的做法中分明体现着一种文化霸权。他先说,“如今学界是万物破碎,中心消解,仅有杂乱无章在
持续地蔓延”;然后,“无可避免地带着一种怀旧之情,本书研究了26位经典作家,并试图辨析使这些作家跻身于经典的特征,即那些使他们成为我们文化权威的特性”。[8](P1)“我们文化”是谁的文化?布鲁姆这里,分明体现着“已死的欧洲白种男人”的价值观,他认为在低劣的阅读状况中,需要由自己建立一种秩序,而这完全是在对自己审美能力自信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在文化政治的背景下,布鲁姆的做法是粗暴和冒险的,虽然
刘卫东:当代“鲁郭茅巴老曹”与文学经典化
他想以此拯救文学和阅读。如同任何试图建构经典的努力一样,这种做法很容易招致批评:“女性主义者们认为流行的经典忽视了女作家的声音,黑人认为自己的文学创作被蓄意边缘化,后殖民主义者埋怨宗主国对殖民地的文化帝国的侵略,新历史主义者认为权力是构建文学经典的动力和源泉,马克思主义者则在经典的生产中发现被掩盖的阶级压迫和阶级斗争,发现资本的逻辑在形塑经典方面的最后决定作用。”[9]通过上述例子可知,所谓“文学眼光”可能是一种主观愿望,实际上,任何对文学的判断背后都隐藏着“前理解”中许多需要辨析的因素。因此,“文学眼光”是不能被信任的,再自称和自信,也不能。
我们需要承认,同代人的印象批评可以推出“当代经典”,但不要认为这就是“永久经典”。被同代人冷落,而到了后代才一跃成为经典的作家和作品也为数众多,陶渊明、杜甫都是这样的命运。我之所以
球面投影讨论同代批评的复杂情况,实际是想说,我们同代人不要那么自信,认为自己可以选出永久性的经典作品。因此,对推出当代“鲁郭茅巴老曹”,我认为是可以的,但是可以限制在“当代经典”的范围内。在这个思路下,程光炜和陈歆耕的不同就可以辨析出来了:程光炜想要建构的是“当代经典”,而陈歆耕按照“永久经典”的想法,认为流芳后世的作品,不一定在当时就炙手可热,甚至可能相反,于是告诫不要这么快,而要等时间来检验。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实在不希望学界再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错误,高歌猛进地把一些作品封为‘史诗性的经典作品’,才过了几十年,回眸一瞥:那些作品已经成了在重症病房深度昏迷的‘伪经典’。”[2]到这里,我对“永久经典”的看法可以说一下了。我认为“永久经典”不是在各个时代都能被“重读”,而是在各个年代都能到“复活”的契机。一部好的作品,往往要经过生产时代和重读时代;成越好,越能超越生产时代,在重读时代不断“复活”。一个时代的经典,往往是能够代表那个时代的审美气息的作品,正如《狂人日记》《阿Q 正传》《尝试集》之于“五四”时代,《红岩》《青春之歌》《艳阳天》之于“十七年”,《伤痕》《乔厂长上任记》之于1985年之前,《烦恼人生》《现实一种》《褐鸟》之于1985年之后。不同年代的审美气息是不同的,因此某个时代红极一时的作品到了另外的时代常会褪,而被生产时代忽略的作品也可能会在重读时代“复活”,“文化大革命”时代的“潜在写作”就是极端的例子。无名氏、穆旦、《缘缘堂随笔》这样的作家作品虽然在自己的生产时代默默无闻,但在重读时代终于展现了价值。同样,我们从浩然的《金光大道》的接受中,看到了另外一种命运。斗转星移,大道轮回,一个时代的审美风尚若是被某个经典代表的话,可能下个时代会过时,但是,很可能几个时代后,会迎来新生。当然,此时的“新生”不是重
读,而是温故知新,让新的审美到久远前的先哲。文学史上不断演出着复古/创新的把戏,其实复古本身就是一种创新,是在新的条件下对旧的一种解释。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可以一再被绘画、舞蹈、戏剧、漫画乃至现在的网络游戏不断演绎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经典,其实完全不是经典本身了,而是被注入了“当代”的内容。所谓经典,就能够在不同时代都能到“复活”的依据———内部含量越丰富,才越容易做到,也才越容易成为“永久经典”。所以,经典不死,是因为它永远在传播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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