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西部头题·90后小说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徐晓,女,1992年生,山东高密人,现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作品散见于《北方文学》、《延
河》、《西部》、《诗刊》、《星星》、《诗选刊》、《山东文学》、《诗歌月刊》、《中国诗歌》等文学期刊及选本。著有长篇小说《爱上你几乎就幸福了》,诗集《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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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明晃晃的窗户照进屋子里,柔软而祥和,我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待整张脸都适应了这柔光的抚摸后,我伸出右手熟练地从旁边的洗漱台上摸到了那把精巧的剪刀,将剪刀的一端轻轻地划过左臂光洁的肌肤。一道鲜红的血线缓缓地向下流淌,俨然一只蜿蜒爬行的蚯蚓,它在手腕处拐了个弯,垂直滑落到浴缸里。一滴,一滴,一滴,像一粒粒豆子掉进水里激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声音短小而清脆。我将整只手臂浸入浴缸,吸吸鼻子享受这隐约的血腥味,快意地看着水渐渐被染红。
穿好衣服后,我满意地看着这道新的伤口,它像是我的一个孩子,与我血肉相连,不分彼此。我爱它。
我倚着窗台沐浴在温柔的阳光中,伸展双臂,看着那一个个若隐若现的新旧疤痕,有些已经愈合完全看不出来了,而有些则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有了生命,小虫子般缓缓地蠕动。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轻轻叹一口气,一遍遍地翻看着桌子上的信件。薄薄的一页纸,平滑,毫无褶皱,往事在我眼前一幕幕地浮现。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明天,不,就在今晚,我就要与它们永远地告别了。
晚上,老林如约而至。晚餐刚吃到一半,红酒在胃里还热乎着,老林就抱住了我,我们滚到了床上。
这六七年,对我最殷勤的就属老林。从我上大学到毕业工作三年,身边的人走走散散,最后只剩下了个老林。
老林这个人,年近不惑,正是男人的好时候,人也不错,早在五六年前就离了婚。我们每次分别的时候,他总对我说:“小歆,只要你玩够了想结婚了,我随时和你去扯证,你只要说一句‘老林你赶快滚到我身边来’,我就算在南
极也立马赶回来。”
“老林,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情吗?我告诉你。”我说得云淡风轻,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什么?你都想通了?”老林的脑袋探过来,“你真的要把心打开,放我进去?”
“这些年我太累了。老林,我太累了。”我转过头,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小歆,”老林低头吻干我的眼泪,“我知道你不容易,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憋着,你的心结需要解。好,把你心底的痛,都告诉我。”老林的嘴唇还在我脸上游走,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觉萦绕周身,我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给我支烟。”我坐起来,把枕头放高,倚了上去。
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屋子里升腾,我抬起左胳膊,白皙的皮肤伤痕累累,下午刚刚划破的伤口被创可贴贴着,周围是一些旧的疤痕。
老林轻轻地摩挲着这些疤痕,说:“你这是何苦呢?”
老林,你曾问我有过多少男人,说实话我不记得了。真的。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与多少男人交往过,就像我不在乎你与多少女人勾搭。但是老林,到现在为止,我真正爱过的男人就那么一个。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既然打算告诉你,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初二的时候,我爱上了我的语文老师,他叫秦朝阳。那时候我大概十四岁,刚刚转学到那个学校。对了,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吧?我从没对别人说过,除了秦朝阳。
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就有着吵不完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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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完的仗,我每天放学回家,看到的都是一片狼藉,那都是他们战争的残骸。你知道吗?他们完全不顾忌我的感受,在我面前,我妈多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我爸嘴上说不过我妈,就拣起什么砸什么,往往还牵连到我,他们总拿我来撒气,所以我小时候流血都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爸妈打架,我不记得我当时是四岁还是五岁。爸爸把妈妈推倒在地上,碰掉了桌子上的玻璃杯,我坐在地上,被玻璃杯的碎片刮伤了小腿,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我却感觉不到疼,就是想哭,于是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嘴里也迸发出尖锐的哭号。几乎是出于本能,我哭得撕心裂肺,但是没有人来管我,他们只顾着争吵,没人看我一眼。
我从小就是不被重视的孩子,即使是父母,所谓的至亲,我也没感受过来自他们的爱。
我一直想不通,他们根本就不相爱,为什么还要结婚,还要生下我?
说到这里,我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红的海洋,微波粼粼的海面上漂着一个孤独的白瓶子,童年时候的我,坐在瓶子里无声地啜泣。
我妈总是趁我爸不在的时候把其他男人领回家,每当那时候,我妈全身上下就像一朵牡丹花,笑容甜得能滴出蜜来。我妈早年当过老师,人长得标致,心气儿很高,而我爸就是一个普通工人,怎么能留得住她的心呢?那些男人看起来高大,模样俊秀,我总是惊恐地望着我妈和陌生的男人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当着我的面,我妈亲昵地把饭菜夹到男人的嘴里,毫不避讳。
我妈年纪轻轻就生下我,几年之后就抛弃我和爸爸另攀高枝,一去不回。她逃了,逃到了一个没有我的世界里。现在我都想不起她长什
么样子了。即便我是她的骨肉,可她还不是这么干脆地丢掉我了?我恨她,也恨我爸,从小就恨,那恨逐渐长到骨子里,血肉里,长到了我看一切事物的眼神里。长大之后我又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我妈风骚的血液,恨我这些年因拥有这个不完整的家而承受的所有痛苦。
“我懂,小歆,我懂你心里的苦。”老林贴过来,开始吻我的嘴唇,手滑到我的胸口。
“别这样,老林,让我说完。”我掐灭手里的香烟,把老林推开了。
我妈走后,我爸整天就知道喝酒,后来他待的那个工厂倒闭了,他没了工作,不过他早年学过木匠,有时候会有人他帮忙打打家具什么的,所以日子还是能潦草地过下去。
小学的时候,我的生活还是风平浪静的,没有给家里惹什么乱子。到了初一,一下子我就长开了。这么形容,你能听明白么?我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觉得自己该干一番大事业了。那时候流行拉帮结派,我就成了女生中的“大大”,领着一小妹到处晃荡。当然,男生也有帮派,一般情况下帮派与帮派之间是势不两立的。
所以后来出了一档子事。男生帮的老大和我们女生帮的一个女生好了,这在我们看来,那个女生简直就是叛徒,是必然要起而攻之的,我让几个小妹去教训一下她,谁知她们几个没轻没重的,竟然把那女生的一只耳朵给打聋了,男生帮肯定饶不了我们,于是两个帮派展开了一场血淋淋的生死大战。当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了,不过最后两边都倒下了几个人,虽然没出什么人命,但这事确实是闹大了,学校领导调查此事,结果是我与男生帮的老大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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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退,其他人被记过。
在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里,我爸都跪下了,我从没见过我爸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就是在我妈面前,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当时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对得起我爸。那段时间我妈回来过一次,但我躲在屋里没见她,她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时我听见她跟我爸又起了争执,她说他是个不合格的爸爸,没有教育好我。我心里恨恨地想,难道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爸?我变成这样,你就没有责任吗?我走出自己的房间,看见我爸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我开始自责、后悔,我不能再这样荒唐下去了。
最后,我爸不知怎么的关系,花了一些钱,让我转了学。到了新学校,班主任知道我的语文成绩特别好,就让我当了语文课代表,我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新的学校,新的班级,新的老师和同学,一切都是新的。他们都不知道我作为“问题少女”的过去,真好。由于收发作业的关系,我与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也就是秦朝阳,接触得频繁一些,自然而然地爱上了他。
我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那种心情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我爱他那从不照本宣科的独特的讲课方式,爱他那与生俱来的艺术家气质,爱他三十多岁了仍旧没成家的那种敢于与世俗观念对抗的叛逆性
格。最让我抗拒不了的是在课堂上他有意无意间向我瞟过来的眼神,那眼神有一种暖,一股热,就像冬天里的一抹阳光畅通无阻地照到你心里,让所有的冰雪立即消融。
你知道,我随我妈,从小长得好看,懂事也早,对于男女之事也比同龄人开窍得早。从我妈身上我早就学会了如何获得男人的瞩目,知道怎样的举止和穿着能吸引男人的眼球。
在一个课间我趁着交语文作业的空当,向秦朝阳表露了我的心迹。我勇敢地望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我对他全部的爱慕。我说,秦老师,我喜欢你,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奢求你喜欢我,我说出来是我的自由,你怎样做也是你的自由。
我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校园里的花都开了,空气里弥漫着铺天盖地的香气。那天我穿得很用心,那时候在我们那样的小城,中学生都是一副土里吧唧的装扮,但是我有一个时髦的妈,虽然她已弃我而去,我家衣橱里全是她穿剩下的衣服。我当时的打扮一定很成熟,我说话的语气一定吓着了秦朝阳。他皱着眉头什么也没说,仿佛在思考怎样回答我,但我不需要他的回答,扭头走出了办公室。
我既兴奋又得意,我断定此时他一定心乱如麻,无心备课。我虽然不知道在我表白之前他是否喜欢我,但我确信我的表白一定在他的心上激起了波澜,而我有足够的信心使这片波澜无限地扩大,再扩大,直至他爱上我。我就是要他爱上我,这才是我想要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多早熟啊,小小年纪就一门心思勾引男人。
在那个下午之前,我们经常一起讨论文学名著,在别的同学还在看连环画动画片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办公室里和他讨论林黛玉的悲剧命运了。忘记说了,我爷爷祖上给大户人家当过私塾先生,我家里的文学名著有的是我爷爷祖上流传下来的,有的是他自己买的。小时候我没有别的小伙伴可以一起玩,就躲在屋子里看书。在读书的时候,当然就听不见我爸妈的争吵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突然冷了下来,他不再主动问我最近看了什么书,我去交作业本的时候,他对我也不冷不热的,就连上课的时候他也不再看我一眼,提问时也很少叫我。这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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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苦恼,我有点怀疑,是不是他想跟我绝交。
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我知道他每个周三下午都去操场打篮球,于是我翘掉周三下午的美术课去操场远远地看着他,看他运球、急停、跳起、投篮,一系列的动作潇洒自如,我的心中盈满了沸腾的喜悦。每次我都在球场边上顺利地到他的外套,在边上放一瓶矿泉水,然后躲在角落里看他打完球后一口气把它喝光。
有一次我在矿泉水瓶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句泰戈尔的诗: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他看了纸条,喝了矿泉水,没有继续打篮球,而是穿上了外套,走出球场。在球场门口,我堵住了他。
我仍然勇敢地用一种大人才有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熬不住了,忘记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吧,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和以前那样好吗?
他一下子抱住了我,他湿热的气息笼罩了我的全身,我闻到他身上的汗味,那男性若隐若现的荷尔蒙气息,让我沉沦,我知道我终于做到了。我们在一起了。
老林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缓缓地喝完。老林表情凝重,默默地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讲述是否令他乏味,但我已经开口就不想停止,我必须讲下去。
像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一样,我们开始约会。学校后面有一片小树林,每到晚上,那儿都聚集了许多
偷偷摸摸的小情侣。我的成绩好,所以我就算翘掉晚自习,班主任也不会我的麻烦。在夜的掩映下,我和他在树下拥抱、接吻,他在我耳边低语,说一些让人脸红的情话。
很快就到了初三,中考的压力一下子就来了。我们还和以前那样散步、谈心,周末的时候,我不回家,就待在他的教职工宿舍里,他看书,我写作业,到了饭点,他就为我做菜,有时候也到外面去吃。你不知道,他宿舍的书架上全都是书,我就是从那时候知道了里尔克、辛波斯卡、博尔赫斯这些大诗人,是他点燃了我对文学的热情。他比我想象得更好更优秀。
“你们没有……”老林突然打断我。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的脸在烟雾弥漫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朝他笑笑,接着讲述。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有欲望。秦朝阳也有,可他没有对我做什么。真的。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当时也不相信。我和他两情相悦,上床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当我脱光了衣服躺在他床上时,他只是抚摸和亲吻,我看得出他很难受,我心里也有欲望,可他就是不越雷池半步。
他说,小歆,我爱你,但我不能伤害你,你将来是要上北大的。而我,可能一辈子只能留在这个小城里。
我说,没关系,我们不说将来好吗?就说现在。
他背过身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极力控制或掩饰什么。他说,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都不懂,我得替你父母考虑,我不能不负责任。
这是什么逻辑,谁让他替我父母考虑了?真是多管闲事!但这种事,女生不好太主动的,我只能在心里叨念几句,不会莽撞地说出来。我对他说,别这样好吗,我也需要你。可他还是不。他紧紧地抱着我,是那种骨头卡进骨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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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布于:2024-09-22 14:17:39,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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