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
何以可能，何坏之有？
以“民主自由”进行自我标榜的雅典城邦，常被奉为民主政治的源头。然而，自苏格拉底经由民主陪审法庭的审理而被处以死刑，饮鸩而亡的那一刻起，雅典所奉行的绝对多数统治就被蒙上了一抹暗，这个衣衫褴褛、散发赤足、孱弱如暮秋蝴蝶的哲人，用他的死亡作翅膀掀起了理论界的长风巨浪，引发的对诸如公民为何要遵守法律、民主制下的多数人暴政等问题的讨论，两千余年来一直延绵不绝，余波荡漾，至今仍是政治哲学的思考范畴。 无独有偶，雅各宾派对包括罗兰夫人在内的绞刑架统治又引发了新一波的热潮。1835年，一位名叫托克维尔的法国青年，经历了波澜壮阔的法国大革命之后，在他的作品《论美国的民主》中写道“我最挑剔于美国所建立的民主政府的，并不像大多数的欧洲人所指责的那样在于它的软弱无力，而是恰恰相反，在于它拥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托克维尔将这种民主制度下，以多数人名义行使的无限权力，因缺乏对少数人基本权利保护而产生的专断和任意妄为称为“多数人的暴政”。 一、多数人暴政：
何以可能？
多数在国家政治生活压倒一切的地位是如何一步步地形成的？
首先应明确一点，只有民主制度下，才会产生多数人的暴政。托克维尔在第七章开篇即强调，“民主政府的本质，在于多数对政府的统治是绝对的，因为在民主制度下，谁也对抗不了多数”。多数从立法机构入手，而后又逐步控制了行政和司法：
在国家的所有政权机构中，最容易被多数控制的就是立法机构。议员由人民选举任命，任期也被规定得很短，这使得他们既要服从选民的长远计划，又要服从选民的临时提议；多数以立法机构为媒介进一步控制了行政机构。立法机构破坏了行政权的稳定性、独立性，使行政机关屈从于立法机构，沦为多数的执事和佣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把手伸向了司法权。司法人员的薪金的决定权都在立法机构，一些州的立法者甚至把司法权的行使也改由多数表决这使得司法机构完全依附于立法机构。
至此，多数完成了它开疆扩土的宏业，将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一网打尽，从而确定了唯
我独尊的地位，铺就了暴政着床的土壤。
多数在政治生活中的无限xx来源于何处？
一是来源于许多人联合起来总比一个人的才智大的想法；二是来源于多数人的利益应当优于少数人利益的原则。——前者造就了多数者的道义影响，后者保证了多数者在社会中的优势地位。也因此，所有的党派都情愿承认多数者的权力和地位，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挟多数之名为自己谋利。 此外，多数不但具有了无限权威，还不出意外地具有了快速坚定地表达意志的方式，即对舆论的控制。
二、多数人暴政：
何坏之有？
托克维尔认为这种完全服从无限权威的意志、并且无视甚至无缘得见反对者呼声的处理问题的方法是极为“有害而危险的”，它不但是对制度的威胁，更是对思想的束缚；它的危险性不仅在于对社会行动的影响，还在于对民情的影响。
多数暴政的危害之一：
多数的无限xx导致政府工作的不稳定性”
多变性是民主政府所固有的缺点，多数所拥有的无限权威又凸显了国家政治生活的不稳定性。在“民主”的格外恩宠下，立法者的权力和行政手段的增加，使得它可以迅速且毫无障碍地实现自己的每一项动议，并通过吸收新议员的方式增加了意见的变化无常，不断蚕食着民主的稳定性；法律的执行和行政活动也更加趋于多变。多数是公职人员万众瞩目的唯一权威，公职人员注意力随着多数的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也因此，与那些拥有独立的行政权的欧洲国家相比，行政机构常会因为立法机构的注意力的转移而停滞原有工作，留下许多烂尾工程留待唏嘘。
多数暴政的危害之二：
多数暴政会强化xx公务人员的专断权”
“多数的无限权威在帮助立法者的合法专制的同时，也为行政官员的专断权助了一臂之力。”首先应当澄明，暴政和专断权绝非并蒂双生：
暴政并不是独裁专权，因为它可以依照法律实施；专断权也不是暴政，因为它也可以去为维护社会上的少数民众的利益而行使。美国社会中的多数不仅让立法者取得了合法的专制权，也助长了行政官员拥有的专断权。多数不仅一手把持了立法权、司法监督权和行政权，还控制着权力的源泉、分配、授予和使用，并以此为天经地义。美国的公务人员必须乖巧地按照多数的意志行事，并且对其监督甚至随时的指导或修正保持谦卑。作为回报和奖赏，多数支持他们，舆论保护他们，人多势众的优越性保障了他们在其职权范围内的自主权，甚至可以越权行事。而一旦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自由终究有一天会遭受它给自己带来的致命的危害。
多数的暴政对民情的影响大于对社会行动的影响
多数暴政的危害之三：
多数暴政会压制人们的精神自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数的暴政比君主的暴政更可怕，后者只是靠物质力量进行压制，而前者则是靠精神力量，并且期望征服公民的意志。在民主制度枝繁叶茂的美国，多数不仅有立法权，还控制着执法权；它不仅总揽一切公共权力，还能打败所有的反对者；既拥有物质力量，
又拥有精神力量；既能影响人们的行动，又能触及人民的灵魂；既能消弭动乱于已现，又能防止动乱于预谋。人若想脱离多数的队伍，就必须牺牲自己的公民权力，甚至失去做人的本。这种精神领域的征伐才是真正可怕的暴政，民主手执平等劫掠了自由——然而在托氏学说中，民主的最终目的恰恰就是保护少数和个人的权利，从而保护个人自由、政治自由——多数专制的危险也就在于此。
多数暴政的危害之四：
多数暴政会导致人民的灵魂堕落”
上述流弊已使人不寒而栗，而托克维尔还要说，多数的暴政对社会行动的影响尚不足对民情危害之万一。
巴结多数已经成为各个阶级的共同特征，他们企图利用民主的弱点讨好权力，而这种对诱惑的逢迎又加速了人们心灵的堕落。多数则在这些人的支持、加入和纵容下愈发任性，变得极为专制而不可抗拒，逐渐显露出暴政的狰狞面目。今天美国政治舞台上百舸过后、人才凋零的萧条景象也应归因于此。先贤的政治观点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其高瞻远瞩或拈叶普渡，而在
于他们不但没有压制人们的观点，反而鼓舞他们的斗志，并且这一过程中不可抑制地彰显出其人性特质的伟大。对于现今美国政界来说，唯一可以停止巴结自辱、制止心灵堕落并且重拾伟大自由的锦囊里，唯有不赋予任何人以可诱惑他人陷于堕落的权力而已。
多数暴政的危害之五：
多数暴政对共和政体的威胁
由此看来，多数暴政也是美国共和政体面临的最大危险。托氏有言曰：
一个政府走向垮台，不是因为无能，就是因为暴政。美国的共和制政府权力之集中，力量之强大可谓不可抗拒，免除了其因无能而垮塌的后顾之忧。假使有一天民主在美国毁灭，那也只能是多数的暴政所致。杰斐逊总统指出：
“作为共和制，最重要的就是既要保护社会不受统治者的压迫，又要保护社会上的一部分人不受另一部分人的不公正对待。人们会为这一目标不懈追求的，直至获得成功为止，或直到在追求中丧失自由时而被迫停止。”
三、多数人暴政中民主、平等和自由的价值交错
回顾第七章的内容，有个令人惊奇的小发现。我在对“多数人的暴政”进行复述和阐释时，于其过程中强调“民主”，在其起因处贯穿“平等”，并且在阐述其影响时屡屡提到“自由”。此三子者，不仅是托克维尔思想的核心，也是政治哲学的宠儿，笔者于其交相辉映的图景中窥见复杂瑰丽的密码，在此勉力叙说几分个人理解。
自由和民主是联系颇多却大相径庭的两个元素。自由并不是民主社会的独有特点，民主社会也未必就能实现自由。在现代文明中，民主政治俨然成为现代国家的合法性基本来源，但是民主本身却绝不是目的。最高的目的是自由，民主只是实现自由的一种制度安排，是当前社会状况下实现自由的最佳途径。多数暴政的产生实则是对目的和手段的混淆，为追求民主和平等而驱逐自由，可谓是舍本逐末。
托克维尔认为人类的自由至高无上，自由高于民主，高于平等，高于一切。他在其《回忆录》中如是说：
“在思想上我倾向民主制度，但由于本能，我却是一个贵族——这就是说，我蔑视和惧怕众。自由、法制、尊重权利，对这些我极端热爱——但我并不热爱民主。我无比崇尚的是自由，这便是真相。” “只有在精神上不被奴役，在欲望上不被主宰才可称之为真正的自由。”托
克维尔提倡我们“在民主的进程中始终遵循自由的原则，在上帝赋予的有限范围内行使自由，那个范围虽是有限的，但人在其中却仍旧是强大的和不可战胜的。”自由绝非肆意妄为，而是建立在法治与社会秩序的基础之上的。
在托克维尔的论著中，民主和平等的面容似乎总是模糊的。民主在他那里至少包含两个层面的意思，即社会民主与政治民主。政治民主也就是今天人们所理解的民主，其核心含义在于人民对政治的参与和对统治的分享，其实就相当于权利的均等化；社会民主，则相当于财产、智力、体力、教育等方面的能力的均等化。他用“身分平等”概况了民主这两方面的内涵，并提到“权利、教育和财产相等的人，简而言之，就是身分相等的人，必然有相差无几的需要、习惯和爱好”。平等和自由有其内在矛盾性，多数暴政则是该矛盾的突出表现。一方面，民主所具有的平等主义倾向扼杀了个性，并通过多数暴政的方式，进而威胁自由。在民主社会中，国民彼此之间身份平等，互不听从又孤立无援的局面导致个人主义的盛行，个人倾向于平等地获得福利和舒适的物质生活。在追求过程中，人们自发地开始寻求在满足欲望的同时又免于它所附赠的痛苦的破解之道，并选择保留立竿见影的平等而放弃看似无用的自由。“民主国家的人民天生就爱好自由，一旦失去自由就会感到痛苦。但是他们追求平等的激情更为热烈，他们希望在自由之中享受平等，在不能如此的时候，也愿意在奴役之中享用平
等。”另一方面，“美国人以自由抵制平等所造成的个人主义，并战胜了它”。在民主社会中，平等的日益发展和个人主义的盛行，使得公民在参与社会工作方面日益消极，于是权力越发的向多数集中。美国人用“正确理解的利益”的学说来反对个人主义，而这种利益又使他们习惯于结社和合作。享有政治结社的无限自由、言论和出版自由也对抵制个人主义起了一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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