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自我对立中恒久

爱,在自我对立中恒久
    多年从事矿山爆破工作的诗人陈年喜,因一首《炸裂志》而得名“炸裂诗人”。读他的诗,第一感觉是沉重,第二感觉是沉重,第三感觉却是由两次沉重的挤压后爆发出的爱——深沉,厚重,冷静而恒久,这种爱是在小贬大褒中,由小我升华为大我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大爱情怀,硬朗、阳刚而温暖。诗人陈年喜以冷峻、沉稳的诗风巧妙地把悲天悯人的责任感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每首诗的创作过程,既是诗人自我教化、觉悟的过程,也是读者自我反思、审美的过程。
    为从不同视角解读诗人陈年喜的艺术才华,我有意避开他的近作和类似《炸裂志》《给父亲理发》等热传的作品,以他2011年创作的一首《采煤曲》为来解读诗作的艺术之美。
    先看题目——《采煤曲》,从诗歌语言精炼的角度讲,“采煤”一词足以概括主旨,可诗人不厌累赘加了“曲”字,看似不搭界的一个字却抓住我的视线,这个字充分体现出诗人创作时的诗思慎密性和诗境开阔性。解读两层含义:曲,是一种韵文形式,盛行于元代。诗人是想借助“曲”的语言俚俗、灵动自由,酣畅淋漓地抒发内心真切情感,并借助“曲”创作内容上不受约束、可以内外冲突对抗、可以化丑为美等特点来尽情抒写“采煤”;另一方面,《诗·大序》
里记录“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 意思是人心有所感动,就通过语言表达出来;语言表达不足,就发出感叹;感叹还不足以表达,就放声长歌;长歌也表达不了,就用舞蹈来表达。诗人陈年喜当时所处的环境,不能感叹,不能长歌,不能舞蹈,除了文字语言,别无其他,只能借一个“曲”字的韵感来丰满文字内涵,以充分再现诗人的情志。接下来的正文充分验证了一个“曲”字的确起到异曲同工之妙。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但诗人有足够的耐心和才智,借他山之石攻玉,引得一条审美的长河之水向读者涌来。
    我们看第一小节,“我每天用镐挖煤/煤每天也用镐挖我/煤越挖越大/如我胃的溃疡/我越挖越小/如我娘的指望。”没有刻意的意象和抢眼的喻体,简单精当的叙述,却掷地有声,让读者心灵为之颤抖,唏嘘感叹。“我每天用镐挖煤/煤每天也用镐挖我”,这种主体与客体互为结合,在诗句建构上常见,用在这里显得极为沉重,把“我”和“煤”建立一种密不可分的关系,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无所谓谁正谁反,谁主谁次,谁是主动谁是被动,无形中建立了一种哲学的思辨关系。支撑彼此互相依存、相互促动的媒介是“镐”,“镐”实为名字,在这里既有动词指令作用,又有连词的承转作用,随时打破、随时建立“我”和“煤”的紧密无间。由此,诗人在一开篇就把诗意引向哲学的层面,使诗的起势就站在山顶,一览众山小,而不
是在山脚拖泥带水向山上爬。透过诗句建构和诗意呈现,再看诗人的情感融入,每天“我”挖“煤”,“煤”也挖“我”,无论怎样互相挖,疼的都是“我”,字里行间,我们不难想象采煤工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事艰苦、繁重而单调的工作,其中的无助、无奈、无语,以及对煤又憎又爱,衣食父母般依恋不舍的繁杂情感,完全概括在简洁的两句诗里,诗句因承载了太多而显得黯淡、沉重,激起读者对煤矿工人无以言表的同情与怜爱。
    接下来两句“煤越挖越大/如我胃的溃疡”更加深入读者内心,甚至有种切肤之痛,“煤”与“我”的关系越来越紧密,紧密到由此及彼,进而形成反向作用,把诗意空间拉大的同时,也表现出诗意本身的张力,我们看得出诗人创作技法娴熟到不留痕迹,信手拈来,情感切入更加深刻,诗人把笔锋急转到“我”身上——“如胃的溃疡”,此处可理解为事实切入,即便不是诗人本身,也会是身边某个工友患了胃溃疡,可想而知,长年在恶劣的环境里工作,饮食不及时,暴饮暴食是常有的事,因此,必然会导致胃病生成,持续这样工作下去,胃溃疡面必然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溃疡”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创伤或隐患)。采的煤在增多,矿工的疾患在加重,怎样改变这种矛盾对立的现实?又归结到哲学思考层面,令人深思。接下来两句“我越挖越小/如我娘的指望”与前两句建构上一致,但在情感上进一步扩展,由“我”到“娘”,再到“指望”,“我的小”或许是指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或许是情绪
的低落,“娘的指望”或许是全家的希望,或许是母亲对儿子的期盼……这些扩展,把读者带到采煤以外更大的忧郁空间里,对矿工更大的同情和怜爱再次被激起,不忍离去,急于阅读下文来寻安慰矿工和读者本人的方法,如此牵动读者跟着诗意走的诗,实属难得。
    读第一小节表面感受是心酸的,沉闷压抑的。我们试着站在文本之外的角度,再来看“我挖煤,煤挖我”,生活中无处不存在类似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各种疾患、毒瘤,如“胃的溃疡面越来越大”,理想丰满,现实骨感,自然“指望越来越小”,这些才是诗人感召读者深度思考的问题。诗人借助“我”,把悲悯的场景做了由浅入深的全面铺设,为下文悲剧的到来埋下伏笔,也给读者营造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读完第一节,我们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悲怆。没错,没有悲观主义,便无法写出力透人心的诗句。无论诗歌还是小说,悲剧、悲观、悲悯都是作者的智慧和远见,鼠目寸光之人只会悲哀。悲剧是一种精神,是阳刚,悲观是一种主义,是阴柔,悲悯是一种情怀,是大爱。伟大的艺术家,是把悲剧精神和悲观主义结合在一起,阳刚与阴柔是一体的,光亮和阴影是在一起的,进而升华到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我个人高度欣赏悲剧艺术,不侧重于“悲”,而侧重于“剧、观、悯”。

本文发布于:2024-09-21 03:29:46,感谢您对本站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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