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红楼梦_中的_虚无思想_辨

《红楼梦》中的“虚无思想”辨
张兴德
(大连市中山区委宣传部,辽宁大连 116017)
摘要:区分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是研究红楼梦虚无思想的前提; 对红楼梦中一些虚无思想的描写应纵观全书,全面辨证地具体地分析,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红楼梦中对佛、道人物和道、观、寺、庙的调侃、嘲讽的描述,说明曹雪芹了解佛道经典而不信佛道。有意无意的借助佛道一些语言表达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要分清两种不同的虚无思想,是悲痛中的苦闷彷徨还是对神佛世界神往的超凡出世?从作者创作红楼梦的伟大实践看,作者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的,不能认为红楼梦写的是“偏重人生消极一面”。
关键词:红楼梦;  虚无思想;  全面;  辩证
中图分类号:I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639 (2009) 06-0040-07
《红楼梦》一书中涉及到老庄哲学、佛学(特别是禅宗思想)的地方不少。有人据此认为《红楼梦》宣扬了老庄哲学的虚无思想和禅宗思想,许多人还专为此写了专著。长期以来,这个观点几乎是一个定论,颇为流行。例如,有人至今还认为:
“它是谈人生幻化、好景不长的故事”“脂评认为小说的主题远比爱情或政治广阔,它是写一般的人生,而且在偏重人生消极一面上,它表达了佛老的基本思想。”(注1:p337-338 )
“《红楼梦》受老庄及禅宗思想的影响是非常深的。”(注2:p160)
“庄子之梦这种对整个世间存在的深邃空漠之感,当然也深刻鲜明地体现在《红楼梦》这部不朽名著中。”“翻阅《红楼梦》全书,家族的兴衰、爱情的幻灭、人生的无常……无不展开了作者对世事人生的一种有限性、相对性及其悲哀走向的刻骨铭心的认识”(注3:p48 )
关于如何看待《红楼梦》中的老庄哲学的虚无思想和虚无主义问题,笔者认为尚有重新和深入探讨的必要。至少有下面这样几个问题值得再进一步研究。现写出来,求教于诸位专家学者和广大红学爱好者:
把前八十回同后四十回区分开
是研究《红楼梦》“虚无思想”的前提众所周知,现在流行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的后四十回不是曹雪芹的原著。因此,我们研究、评价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关于虚无思想问题,其着眼点无疑应放在前八十回上。因为后四十回不合曹雪芹原意之处甚多,就是经过高鹗修改的前八十回也有许多毛病。其中关于虚无思想问题就是其中一例。而一些读者和红学研究者,在谈论和研究《红楼梦》关于
虚无思想问题的时候,多是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许多人多是着眼于后四十回的结果。清末民初著名的学者、红学大家王国维就是这样研究《红楼梦》的。他的《红楼梦评论》就多是以后四十回为依据的。他用后四十回去诠释叔本华的悲剧哲学和美学思想,作为对整个《红楼梦》虚无思想的评论(注4:p266-267)。本文前面开头所引的几位专家意见,也大致如此。把用这种研究方法得出的结论安在曹雪芹的头上,显然有失公允和正确。事实上,前八十回虽有多处涉及到关于佛、道、老庄哲学方面的内容,但如果通观全书,辩证地全面地分析,就会看出,这些只不过是“假语村言”,而真意确不是如此。这同后四十回有意自觉地宣扬虚无思想是有本质性的区别的。本文因篇幅所限,只着重分析探讨前八十回中关于虚无思想问题。对后四十回的虚无思想问题只稍有涉及,不加详细分析评论,也不对二者作过细的分析比较。
纵观全书,透过“满纸荒唐言”细品“其中味”,是正确认识《红楼梦》中“虚无思想”的根本原则和正确思路
《红楼梦》中关于佛、道、老庄的语言确实不少。笔者初步概略统计,仅书中前八十回,涉及到的佛学名词、用语、
第11卷第6期铜仁学院学报
2009年 11 月Journal of Tongren University
收稿日期:2009-05-23
作者简介:张兴德(1941-),黑龙江鹤岗市人,中国红学会会员,大连大学客座教授。研究方向:红楼梦、明清文学、哲学。
佛家人物等,多达一百五十余个(条)。老庄哲学和道家的三十余个(条)。这些多是通过人物语言、对话表现出来。是不是书中使用了这些语言,就可证明作者有佛老的虚无思想或者是有意宣扬虚无思想呢?我认为不能简单地下这样的结论,要纵观全书(前八十回),作具体的辨证地分析。
在《红楼梦》第一回,作者阐明写作宗旨之后,有首五言诗:“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是全书唯一的一首以作者名义写的诗。其重要性不言自明。在第八回,宝玉和宝钗见面时,作者又插入一首被周振甫先生称作政治诗的七言律诗,其前两句是:“女娲补天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又讲,全书是“假语村言”“真实(事)隐去”。这些话对我们解读《红楼梦》是非常重要的。有人据此做了不少的考证文章,但绝大多数是离开了《红楼梦》书中本身所写内容,把《红楼梦》作为曹雪芹的自传,属于历史学范围的考证。如果我们把《红楼梦》作为一部小说来读,上述的那些话,则应该看作是作者借此明确地告诉读者,欣赏和阅读《红楼梦》必须遵循的一条根本原则,即不能停于书中表面的一些描述,不能被书中描写的表面现象所迷惑,要透过“假语村言”和“满纸荒唐言”去解“其中味”。――去了解书中表面描述后面的真意。我们这样理解作者的“意图”,是完全符合贯穿
小说始终的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的。这就要求我们在阅读《红楼梦》时必须细心品读,深悟书中本身固有的深邃思想内涵和理趣。透过“假语村言”和“满纸荒唐言”去解“其中味”,这也是全面正确理解和认识《红楼梦》中所谓“虚无思想”的一把钥匙。“满纸荒唐言”作何解释,各家理解自有不同,不可强求一致。不过笔者以为,那太虚幻境、大荒山、无稽岩、幻形入世、下世还泪、叔嫂逢五鬼等等,应该算在“荒唐言”之内。同这些有关的一些“佛言佛语”之类的陈腐说教和议论,也该列入其中。
从《红楼梦》中我们可以看出,曹雪芹对《易经》、《老子》、《庄子》以及佛学特别是禅宗思想等文化典籍都十分熟悉,并研究有素。但曹雪芹并不是简单的在《红楼梦》中故意卖弄自己的知识的渊博,或是作这些思想的传声筒,鼓吹宣传这些思想。相反,曹雪芹是纯熟地运用这些语言材料和思想材料,在谈佛论道的烟幕下,无情地批判了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的虚伪。这样,《红楼梦》中蕴含的以朴素辩证法为中心的哲理思想便穿上了一层浓厚的老庄哲学和佛学的“外衣”,我们要透过这层“外衣”去认识《红楼梦》的真面目。
曹雪芹这样做,同当时大的社会政治背景和文化背景有关。清朝统治者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的,在历史上是罕见的。其主观意图是“清肃”反满思想,维护和巩固满族对中原大地的统治。但是在客观上,程度不同的压抑了文化思想的活跃和发展。清代一些进步的思想家如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颜元和戴震等人,他们对程朱理学进行批判时,也都不能不披上“伪装”,以对孔孟经典疏证的形式出现。曲折地宣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同曹雪芹差不多同时期的戴震,他的代表作《孟子字义疏证》,
被梁启超称为:“乃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思潮之本质绝相类……其哲学真可称二千年一大翻案,实三百年间最有价值之奇书也。”他对道、理、性、命、才、诚、自然、必然等范畴,概念的解释,多发前人之所未发,将朴素的唯物主义和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推向一个高峰。在中国的哲学史上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这样一部思想内容全新的著作,但在体例和形式上却是采取考据学的形式。以对《孟子》疏证的名义。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讲的“荒唐言”用的也是同这些思想家相类似的手法。
对佛、道的调侃、嘲讽
是《红楼梦》的重要基调之一
对空虚世界和神仙僧道的态度如何,这是评论和判断作者是否有虚无思想的根本标准。对神仙世界的向往、讴歌和追求,对现实世界僧道的赞美和充满敬意,宣传看破红尘,修行来世,这是中国古代一些表达虚无思想的文艺作品的重要内容和共同特征。最典型的代表是庄周化蝶故事以及由此为基本素材而出现的一些文艺作品,如“三言”中的《庄子鼓盆成大道》。还有《聊斋》中的某些篇章,汤显祖的“南柯记”“邯郸记”等,而《红楼梦》同上述这些作品相反,在表面上,直接间接描述僧、道的地方虽然不少。有些诗、词、曲、赋和人物的语言、对话也写了一些关于佛老经典著作的相关内容(虽然有人说很浅显),但如果透过这些“荒唐言”,认真进行一番品读,就会发现,作者对虚幻的神仙世界是持否定的态度,对现实世界的僧道进行了辛辣地嘲讽。
首先看“太虚幻境”。一些红学家在这个问题写了不少文章。说作者创造了一个理想世界云云。其实,作者已明明白白地告诉读者,“太虚幻境”——乃虚幻之境地或境界,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太虚”在古汉语中有多种解释,最早是古代哲学概念,指宇宙万物最原始的实体--气。有时也指天空或宇宙。在《红楼梦》中应该是指空寂玄奥之境地。《庄子·知北游》:“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清人陈梦雷《去者日以疏》诗:“冥心归太虚,天地与同寿”。“幻境”:虚幻的境界,唐·王维《为兵部祭库部王郎中文》:“深悟幻境,独与道游”。《花月痕》第七回:“(荷生)想到:今天我怎的这样迷惑起来,莫非是梦中幻境么?”(注5:p1471;429页)作者将“太虚”和“幻境”这样两个词儿连在一起,显然是用的游戏笔墨,有调侃的意味,不过是“女娲补天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延伸而已。作者明确地向读者交代:这是作者为了编故事、写小说,交代情节线索而虚设的这么
张兴德:《红楼梦》中的“虚无思想”辨
一个地方,是“子虚乌有”的“乌托邦”,切不可“以假作真”。
再看看曹雪芹对现实世界中神仙化身的僧道形象、性格品质的描写。我们知道,佛教(僧)和道教(道士),是两种完全不同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宗教。二者在许多地方存在差异甚至对立。在现实生活中,僧道不同行。如果和尚和道士碰到一起就常常闹矛盾,甚至水火不相融。可作者在小说一开头,就将“一僧一道”弄在一起,这明显带有调侃嘲讽的意味。再看书中无论是对铁槛寺、馒头庵、清虚观等
寺、庙、道、观的描写,哪一处不是乌七八黑。铁槛寺那一边大做善(佛)事,“超渡亡人”,这一边寺的主持人却借此机会凤“走后门”,怂恿、鼓动凤弄权,活活地拆散一对青年婚姻,以至于双双死去;馒头庵的小尼姑同秦钟谈恋爱,说馒头庵是“牢坑”,庵主还借小戏子们走投无路之际,诱骗他们到那里“出家”,为其当无偿的劳动力;马道婆本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她却同最仇恨宝玉的赵姨娘勾结起来,暗害宝玉、凤,并借机钱财;“大幻仙人”张道士巴结贾母,为宝玉提媒,骗香客敛财,他这由皇帝封赠的清虚观,并不“清虚”,是神龛伴着戏台,既可祷福又可享福,贾母、凤等人把这“庄严净土”当作寻欢作乐的场所。在天齐庙,庙前挂着骗人的膏药丸散的招牌,“王一贴”的满身江湖气那有一点佛门子弟的禅味;元贞观是贾敬出家的地方,他想得道成仙,远离尘世,然而却炼丹不成,中毒身亡。贾珍等人竟要把观里的道士先捆起来,“追究责任”。作者这里一剑双雕,即揭露批判了贾珍之辈的蛮横和霸道,又透露出元贞观可能存在着令人可疑之处,是不能被人信任的地方;贾府内的栊翠庵,大概是最“干净”的了,然而却有点“干净”得过了头。大家闺秀出身的妙玉是因为从小多病,为了活命才出家为尼,还是“带发修行”,她身在佛门,心在尘间。她“过洁”得刘姥姥仅用过一会的杯子也要扔掉,贾母等人来过的房间要用清水冲洗。……曹雪芹笔下的这些僧道仙人,无一人有可让人羡慕和神往的“仙风道骨”;寺庙、道观,无一处不充满尘世的污泥浊水--贾宝玉为了祭金钏,想“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来”,只好跑到北门外冷冷清清的水仙庵的井台上,撮土为香。而水仙庵里面供奉的神仙“洛神”却原来是曹植笔下“洛神赋”的文艺形象。真是典型的“以假作真”!这对那些信神信佛者的荒唐和愚昧行为的调侃和嘲讽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曹雪芹对佛、道、神,实在有点“大不敬”的味道!
不单如此,曹雪芹还在《红楼梦》中特意塑造了一个整天吃斋念佛写金刚经的佛门信徒王夫人的艺术形象。照理说,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个非常慈善,心地善良,能宽容待人的人。恰恰相反,曹雪芹笔下的王夫人,她自己虽也以慈善人自居。但是我们通读全书,仔细捉摸这个人,却发现王夫人原来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善人,是在“善”的伪装下的恶人。她任用王善宝家的突然搜检大观园,一手制造了死金钏、晴雯、逐四儿、撵芳官等等。她还为了娶自己亲妹妹的女儿宝钗为儿媳,从容薛姨妈凭空制造了“金玉良缘”的舆论,在贾府上下广为传播。她采取种种欺骗手段,暗中同贾母斗法,抵制贾母想让宝黛二人成婚的意图。(注6:p4)作者塑造王夫人这个典型形象的客观效果之一,就在于借此揭露和讽刺一些佛门信徒的虚伪和伪善,无疑,这里自然也含有作者对佛教的大胆的批判和否定。尽管这种批判是含蓄的,但是,细品还是清楚明确的。这正是曹雪芹的伟大之处,何谈“虚无思想”?
作者曹雪芹还通过宝玉的嘴多次批判否定神佛宗教。书中虽然写他多次说“将来当和尚去”的话,但他平时却“毁僧谤道”。甚至他在梦中都喊:“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第492页)王夫人是信佛的。一次宝玉在跟前,她说糊涂了。宝玉接着说:“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信佛竟使人糊涂!宝玉这话其实也是作者的思想的反映。
从上述中我们可以看出,《红楼梦》中虽然写了佛、道,但不是为了引导人们去信佛出家避世。相反,文里文外充满了对佛、道蔑视和批判,这实际上也是对虚无思想的批判。其中含有朴素的唯无主义和朴素的辨证法思想。这在当时不能不说是一个异乎寻常的思想和很大的胆量。这种思想和胆量就
是现在看来,也让一些号称信奉马列而虔诚于唯心主义的人汗颜。(当然,这同执行正确的宗教政策是两回事)。
“借佛语言理”“借佛语传情”
是《红楼梦》的一大特点
纵观《红楼梦》全书,其最大的艺术特点是含蓄蕴藉。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许多地方表面似乎也在讲佛老哲学,实则是借助这个语言外壳,通过人物、故事,另外宣传一种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这种作法如同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中,宝玉在水仙庵说的一段话:
“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那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它一用。
......”(着重号为笔者所加,第599页)
宝玉这段话我们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对佛老学说和佛老语言的一种态度。曹雪芹懂得佛学而不信佛。在《红楼梦》中,这种“借它一用”的地方很多。小说第十三回,秦可卿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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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梦时说的“……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这句话,曾被许多人引用以证明《红楼梦》中有佛家的循环论的思想。其实,这是孤立的仅从字面上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我们纵观小说《红楼梦》全书,它写的是贾府盛极而衰的历
.........
史过程
...,是从贾府盛极的时候写起的
............,写贾府在内外重重矛盾的作用下,不可避免地一步一步的走向衰亡,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不是轮回思想,而是一个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借以表达了作者的一种忧患意识。是同《老子》中讲的“物.壮则老”、“富贵盈室,莫之能守”这样一个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一脉相承的。这里的“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表达佛老循环论思想的命题。《红楼梦》不同于当时一些流俗小说、戏剧编造的一些贫穷者瞬间变富,富贵又转眼化作烟云的庸俗故事,借以宣传“看破红尘”的循环论思想。至于后四十回的被鲁迅批评的关于“兰桂齐芳”的美好结局,并不是曹雪芹的本意,这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总之,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巧妙地借用了佛家的超脱、
虚无等语言外壳,摈弃了佛家由此而得出的看破红尘,修行来世,否定客观世界存在的真实性等等的结论。并用超脱、虚无等思想作为叛逆封建社会种种桎梏和批判封建礼教伪善坑人的理论工具。
同志在一九五八年六月一次同赵朴初谈话时说:你们佛教还有些辩证法。(注7:p2003-10-20)明清就有一些思想家在他们的论著中,利用佛学语言,表述辩证法思想的。例如方以智就是这样作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引用的一些佛、道语言。也多是借助其辩证法思想因素,予以一定程度的“改造”,赋予新的思想内涵,表达自己的朴素辩证法思想。因此,我们读这些地方,切不要侑于表面言辞,作表层的理解。对《红楼梦》中写的这些“佛家之语”,我们不宜也不该死扣字眼儿,不能孤立的、表面的、片面的去解读理解。宜从《红楼梦》总体思想倾向、结合具体的故事情节、人物前后行动,进行综合分析和理解。
我们试以《好了歌》及其解为例。从字面上解读,《好了歌》和解确有些话语给人以有空虚思想的感觉,但如果把它放在全篇中理解,则是“它全面的否定了诗礼簪缨之族的人生价值观念,揭示了地主阶级人伦思想和人生追求的虚妄,勾画了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各政治集团、家族及其成员之间为‘冠带家私’鸡争鸭夺,兴衰荣辱迅速转逆的历史图景(注8:p421)
同志对这段话则是这样解读的:
《红楼梦》里有这样的话:“陋室空堂,当年 芴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
今又在蓬窗上”这段话说明了在封建社会里,社会关系的兴衰变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溃。(注9:p205)再例如:“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亦是巧妙地借助佛、道的个别词语,表达了一种关于事物的现象与本质、以及生死、盛衰、强弱、美丑、善恶、祸福、贫富等等对立关系。再如,所谓“因空见,由生情,传情入,自悟空”的命题,亦是借助于佛教迂回论证的方式,表达一种朴素的辨证发展观念。“”“空”观念,是佛教的重要命题。佛教认为“不异空,空不异,即是空,空即是。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意思是“”(指物质世界)和“空”(指精神世界)。他们没有严格的界限,它们的转化是无条件的。因为其本质都是“空”的。这无疑是主观唯心主义,但其中也含有一定的辩证法因素。他的“”即是物质世界、现实世界、世俗世界,是一个真实世界的抽象概括。
借讲“禅”谈情,这是《红楼梦》中一些关于参禅的描写的一大功用。最有代表性的是第二十二回。宝玉写了一偈:“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并同时填写了一首《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有人据此认为,这是“宝玉清净无为、虚无唐颓的空观念”的表现。其实这是就“偈”论“偈”,被作者的表面描写所欺骗了,没有注意后面的“其中味”。当时,宝玉、宝钗、黛玉、湘云因看戏引起一场连环风波。宝玉夹在中间,在湘云和黛玉间两头解释,反招二人抱怨和不满。宝玉一片好心,却不被理解,心中极端苦闷,回到怡红院后,在睡觉前,先是写下此偈。
无疑,这偈是表达了宝玉被误解而冷落后的痛苦和孤独。但这只是宝玉写偈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确被一些人忽略了。接着,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不解
......,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了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着重号为笔者所加,见第307页)
这“又恐人看此不解”再明白不过的告诉读者,宝玉写这偈和《寄生草》并非仅仅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感情,实乃是为了给“人看”的。这“人”是谁?自然是黛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果然,不一会就被借故过来的黛玉看见了,并立即理解了,她又特意到宝钗、湘云一同去宝玉那里,也用参禅的形式将宝玉“批”了一通:“……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同时为宝玉的偈补了两句:“立无足境,是方干净”。二
人的偈语,其实都是一语双关,表面是谈禅,实际是借谈禅.....................
在互表情意。这是二人借谈禅打的哑语,..................宝玉的话大意是,
烦恼来自想了解对方而不能,什么时候能(相互理解)不烦恼呢。我宝玉对宝钗、湘云并无特殊感情,我还是真心对你黛玉的。黛玉也暗示要宝玉对爱情要坚定,并提醒和“警告”
张兴德:《红楼梦》中的“虚无思想”辨
(同时也是箴言)说,如果(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这里暗指她在贾家的处境),那就什么也谈不上了。宝钗虽然也跟着二人谈禅,但她明白二人谈禅的“其中味”,她说“……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她这话也是话中有话,表面是讲她念《寄生草》中“来去条条无牵挂挂”等曲文,引出宝玉的呆性,实际上是指,因为他俩在看戏时表现的过于亲热,宝玉“喜得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引起黛玉的强烈不满,才有以后的一系列风波。宝钗心里明镜,可是并不愿意挑破,借宝玉的偈而故意揽过,这些他们三人都心照不宣(可能湘云蒙在鼓里)。故此,宝玉听了钗黛二人的批判,借机下台,“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玩话罢了。’”宝玉这偈和《寄生草》其实也是“借它一用”而已。我们只有从总体上细心体味《红楼梦》含蓄蕴藉的风格和对宝黛爱情缠绵悱恻地描写,才可能认识和理解“借它一用”的真意。不被表面描写所迷。
分清两种不同的虚无思想。是黄老哲学中虚无思想,还是对人生悲剧的无可奈何和苦闷思想的流露?
何谓虚无思想或虚无主义思想?在中国古代文化典籍中使用它的时候有多种含义。按《汉语大词典》的解释,虚无,道家用以指“道”的本体。谓道体虚无,故能包容万物,性合于道,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庄子·刻意》“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虚无,有时也指清净无欲,无所爱恶。“《吕氏春秋·知度》:“君服性命之情,去爱恶之心,用虚无为本。”高诱注:“虚无,无所爱
恶也”;虚无,有时也指荒诞无稽,晋葛洪《抱朴子·论仙》:“世人以刘向作金不成,便谓索隐行怪,好传虚无,所作《列仙》,皆复妄作”;虚无,有时还指空无所有,唐杜甫《热》诗之一:“雷霆空霹雳,云雨竟虚无”;还指否定一切或排挤一切。等等。虚无主义,现在多指没落阶级悲观厌世的颓废思想。(注10:p826)从本文开头引文看,人们说《红楼梦》中有虚无思想,一般多指“一切都是虚幻”的悲观厌世的思想。如果这个分析不错的话,那么,我们实在是应该注意分清两种不同的“虚无思想”了。
鲁迅先生在论《红楼梦》时曾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者,独宝玉而已。”(注11:p826)《红楼梦》写了人生的大悲剧。贾宝玉是这大悲剧的主角。他先后见到了金钏之死、司棋之亡、晴雯之夭折以及芳官、四儿等人被逐。面对这一切,他无可奈何,其心情的苦闷和痛苦可想而知。有悲观情绪自可理解。但宝玉这种悲观情绪,但并不属于黄老哲学中“一切都是虚幻的”虚无思想。从全书看《红楼梦》中的悲观思想表现在作者自觉或不自觉地用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批判他出身的那个社会、家庭时,由于时代和阶级的局限,他在探索和思考中不到出路而苦闷和无可奈何甚至是一时的悲观情绪。这与有些作家在作品中自觉地宣扬佛老的虚无思想是有本质区别的。关于这个问题,张锦池先生有段比较深刻的分析和描述:
假若删去太虚幻境以及出没于作品情节的一僧一道,《红楼梦》是否还有虚无思想?
答案似应该肯定的。因为虚无思想并不是释伽和老庄门下的专利品,还往往是时代的觉醒者感到无路可走时的某种苦闷象征。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革命家,可他的《野草》就不无虚无彩,便是明证。问题是在于否了什么
....(着重号为原文就有)以后产生的虚无感,这才是问题的真正价值之所在。贾宝玉认为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为核心的人生价值观念应予摒弃,可在摒弃这一价值观念后却不知自觉的恰当人生位置在何方;以为以戕残人之天性为务的三纲五常等封建法典不应遵从,可在亵渎这类封建法典后却不知自己的真正立足之境在何方;认为以维护封建等级制为前提的儒家仁政思想应予弃置,可在弃置这种仁政思想后却不知“天下不拘兮地不羁”的人间乐园在何方……于是,他呐喊,他苦闷,他彷徨,他求索。个中便有孤独感和虚无感不时向他袭来,以至两次向释老门前求解脱……(注12:p194-195)
张锦池先生这里在事实上正确地描述和分析了两种性质不同的虚无思想,虽然没有十分明确地点出来。鲁迅先生在《野草》里表现的“虚无彩”,是一个革命者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前的一种“彷徨”和“呐喊”,这同老庄哲学逃避现实的虚无主义思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二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前者是在人生途中追求、探索时的表现的彷徨和苦闷,后者是一种成熟的世界观。曹雪芹虽然不是鲁迅,但他笔下的贾宝玉在“呐喊”“苦闷”“彷徨”“求索”时表现的虚无思想,在不能同佛老哲学的虚无思想相提并论方面则有某点类似,(仅仅是个类似而已,二者也不可同日而语)。鲁迅处的时代,使鲁迅最终到了出路。宝玉处的时代不可能到出路。只好出家。“水浒传”中逼上梁山的人,并不都是愿意上山当强盗的。进
入佛门的弟子并不都是诚心向佛,一向“谤僧毁道”的贾宝玉,最后自己却不得不当了和尚,这本身就是人生一大悲剧,但它也恰恰证明,贾宝玉的最后出家,并不是作者(或宝玉)“崇尚虚无”。实则也是一种“逼上梁山”,是不得不作的选择。正如台湾学者萨孟武所说:“宝玉不是看破红尘而出家,而是伤心之极而出家。”(注13:p146)悲剧的结局是出家,出家是当时人生悲剧的必然选择和结果。他不同于那些向往神佛世界而自觉地出家者。还有,“堪破三春景不长”的惜春的出家,亦大致如此。
认识和区分这两种不同的“虚无思想”,对正确深入理解
2009年第6期                        铜仁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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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思想   虚无   作者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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